兇局四象 十四
寅時的垂雲鎮浸在青灰色薄霧裡,殘月像枚將融的銀幣,貼在瓦簷翹角處搖搖欲墜。
聞長生踩著浸透夜露的青石板,背上人的呼吸拂過後頸時,她忽然想起幼時母親揹她看燈會的雪夜,那時父親總說霧裡走鏢要踏北鬥位,此刻她靴底碾碎的霜紋,正拼出天樞星的軌跡。
隨步履晃出細碎的銀響,背上人的銀發垂落肩頭,發梢掃過手背時帶起細雪般的涼意。
“第三十六塊磚。”背上人忽然開口,嗓音裹著未褪的寒意,“東南巷口的青磚,踩下去。”
聞長生靴尖剛觸到磚縫,整條暗巷突然浮起螭吻紋。晨霧被金線割裂,露出藏在石縫裡的避穢符,硃砂早已褪成暗褐。
她側頭避開垂落的蛛網,蛛絲上綴著的夜露映出祝清竹逐漸恢複血色的唇。
“你何時醒的?”
“玄穹的血太涼。”祝清竹指尖勾起一縷散發,白發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染回鴉青,“凍醒了。”
槐葉擦著兩人衣袂墜落,聞長生盯著葉脈間殘留的冰晶。
那些本該在祝清竹發間凝結的寒霜,此刻正化作細小的金砂,簌簌落進她後領。
那日在天行鏢局,祥瑞之氣深入骨髓所引發天厭症隱隱作痛的場景又重現眼前,與此刻背上的涼意如出一轍。
背上傳來布料摩擦的窸窣,祝清竹將下巴擱在她肩窩,“聞總鏢頭沒教過你?霧裡走鏢要踏天璇位。”
隔著半寸將觸未觸的距離,聞長生嗅到祝清竹發間融化的霜息。
祝清竹說話時眼睫輕抬,赤金瞳裡浮動的碎光恰似融化的金箔淌進墨玉盞,流轉的鎏金忽明忽暗,是那日中元節飄滿長河的花燈,灼得她頸側肌膚發燙。
晨霧凝在眼尾飛紅處,倒像雪地裡斜逸出兩枝硃砂梅,偏生被睫上未化的冰晶襯得愈發豔烈。
“天璇位在……”
她甫一開口,祝清竹忽然偏頭輕笑。
背上的重量突然傾斜,祝清竹冰涼鼻尖擦過她耳垂:“東南七步,磚縫第三。”
氣息裹著降真香撲在頸間,聞長生握鞭的手倏地收緊。
鎏金瞳孔掃過暗巷轉角,那裡蜷縮的野貓忽然炸毛逃竄,撞翻了裝滿晨露的陶甕。
瓦當垂落的冰淩應聲碎裂。
“你的頭發……”
“噓。”
祝清竹突然收緊環在她肩頭的手臂,指尖刺破晨霧。
整條長街的燈籠應聲亮起,卻不是常見的暖黃,而是蓬萊雪髓特有的冰藍。
光影交錯間,聞長生看見自己的影子被拉長投在磚牆上,祝清竹的發絲正一縷縷纏上影子的脖頸。
白發徹底轉黑的剎那,一縷青絲勾纏住聞長生束發的銀扣。
打更人的梆子漏了半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