兇局四象 十三
夜風忽起,十二重輕紗翻湧如海上潮。
玉色廣袖下探出的指尖正懸著半枚裂璺的玉環,垂落的流蘇掃過青石板上蜿蜒的霜紋在她影子裡凍成了冰晶。
竹影搖曳間,一縷月光刺破紗帷。
那玉雕似的下頜微微抬起時,纏枝紋的銀紗忽然泛起冷光,照見耳後淡青的血管裡似有星輝流轉。
遠處寒潭忽起漣漪,她月白衣袂卻紋絲不動,唯有系在腕間的龜甲墜子滴溜溜轉著,將漫天星河都絞碎成細雪。
玄穹。
月光在玄穹足尖碎成冰晶。
聞長生握鞭的手指微微發麻,眼前人立於潭邊,素白裙裾被山谷風捲成流雲的弧度,垂紗冪籬遮住眉眼,唯有腰間冰晶劍穗折射出幽藍星芒。
分明是極清冷的裝束,劍鞘螭吻紋卻描著暗金,像雪地裡潑了道灼燙的血痕。
腐屍潮凝固在她身後三丈,凍結的淚珠綴在腐爛眼窩裡,倒映著谷底這場無聲對峙。
祝清竹的呼吸輕得像片將融的雪,隔著衣料滲入聞長生心口。她暗中凝出藤轎,將懷中女人穩妥安置好,隨後提鞭立於藤轎前。
山風忽而轉向,送來對方袖間冷香,是曬幹的雪髓草混著新雪。
這氣味讓聞長生喉頭發緊,她能感覺到玄穹的目光穿透垂紗,正一寸寸丈量自己與藤轎之間的距離。
月光流水般漫過她面容,聞長生恍惚聽見冰層綻裂的脆響。
那人眉骨如遠山裁出的刃,唇色淡得近乎無色,偏生眼尾綴著一粒硃砂痣,像往生渡口永不熄滅的引魂燈。
最驚心的是瞳色,並非祝清竹那般鎏金流轉,而是極寒之地終年不化的玄冰,倒映著判塵鞭銀鏈的冷光。
“天厭之相。”
清泉擊石般的嗓音,驚醒了藤轎簷角凝結的霜花,像山澗敲冰,震得聞長生耳骨發麻。
喉間驀地刺痛,彷彿有人隔著二十年光陰捏碎了她襁褓時的長命鎖。
聞長生垂在袖中的銀鏈發出細響,血色從她指節褪到腕間。
聞長生靴跟碾碎薄冰,銀鏈在袖中絞成防禦的弧度。
玄穹並未拔劍,只將劍鞘輕點巖壁,裂紋便順著螭吻紋路綻開,冰藍脈絡如活物般爬向祝清竹垂落的手腕。
“別動她!”
判塵鞭掃落的冰碴在兩人之間築起霧牆。
玄穹似乎怔了怔,劍穗晃動的星砂凝成只冰蝶,翩然落在自己肩頭。
這個近乎溫柔的小動作,落在聞長生眼裡卻成了某種秘術起手式——她見過判官筆尖裂出倒鈎前,懸掛的血鈴鐺也會微微顫動。
月光忽然暗了三分。
玄穹踏著冰脈走近,霜花在她身後次第綻放。
聞長生盯著她腰間晃動的青銅司南,那物件與父親隨身攜帶的竟有九分相似,只是邊緣多出道裂痕,像是被什麼利器生生劈開過。
五步,四步,三步。
祝清竹的指尖忽然痙攣著抓住藤轎邊緣,昏迷中咳出的血沫凝成冰珠,叮叮當當滾到玄穹靴邊。
聞長生瞳孔驟縮,那些冰珠落地即化作赤金遊魚,正瘋狂啃噬著蔓延而來的冰藍脈絡。
“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