兇局四象 十
冰階在足底化作流銀。
跪坐在丹爐迸濺的金霧裡,看自己的倒影被分割成千百個。
這個在舔爐壁滲出的雪髓蜜,那個正揪住白鶴的尾羽蕩鞦韆。直到某片碎影突然浮起,露出倒懸的眉心蓮印——硃砂色正在褪成霜白,像她昨夜偷偷放生的那隻垂死靈雀。
琉璃穹頂墜落的冰針突然凝滯。
發現每根針尖都挑著半粒星子,而自己赤足踏過的冰裂紋正滲出金液,在虛空凝成道符。白鶴銜來半截褪色的綬帶,暗紋裡遊動的陰陽魚突然咬住她腳踝的銀鈴,拖著她滑向冰晶凝結的宮闕深處。
琉璃廊柱的稜面割裂了提燈人的身影。
素紗掃過之處,冰階綻出火珊瑚,那些赤紅枝杈間懸著道經殘卷,被孩童奔跑帶起的風掀得嘩嘩作響。
燈盞裡晃動的不是燭火,而是半枚裹著霜花的琉璃心,每跳一下都震落簷角冰針,那些尖刃墜地即化作銜著符咒的銀魚,追著她足印遊成消逝的星鬥軌跡。
“別碰業障。”
素紗捲走她掌心的雪髓蜜時,丹爐突然爆出鸞鳳清鳴。提燈人耳後浮出青灰色咒印,三根冰針封著的並蒂蓮,與她腕間新結的痂疤同時滲出血珠。
冰池毫無徵兆地沸騰。
無數蒼白手臂破開鏡面,指節開出的優曇花啃食她瞳孔裡的鎏金。在墜落時攥住燈柄,卻扯落了提燈人的冪籬,飛散的冰晶裡藏著張玉骨冰肌的臉,只是那眼角垂著兩粒將熄的星火,像極了昨夜她悄悄埋葬的流螢殘骸。
暖黃光液從破碎的燈盞漫出,凝成琥珀色的繭。
在繭中望見未來的浮光掠影,白發浸在翻滾的血池,鎖骨間銀鱗魚啃食著道印,而冰池深處沉浮的青銅龜甲,正將此刻她驚慌的喘息刻成讖言。
祝清竹在玄鐵鎖鏈的殘響中驚醒,赤金瞳孔映著窗欞上凝結的霧凇。
整座垂雲鎮浸在流動的雲絮裡,客棧旗招化作朦朧的灰影,遠處酒坊傳來的搗曲聲像是隔著三重水幕。祝清竹的指尖剛觸及翻湧的霧靄,潮濕的寒氣便順著經絡爬上肩胛的貫穿傷,在潰爛處凝成細小的冰晶。
濃霧深處忽然傳來銀鈴清響。
推開描金窗欞,簷角銅鈴正把晨光篩成琉璃質地的碎屑。
長街盡頭的藥鋪前,白衣女子俯身揀選竹匾裡的紫參,冪籬垂落的輕紗被風掀起半形,驚散了匾邊打盹的橘貓。
她三指捏起參根的剎那,參須突然蜷成冰晶狀的卦簽,又在掌櫃揉眼的瞬間恢複如常。
藥鋪簷下的青銅風鈴突然齊鳴,震得滿街晨霧泛起漣漪,而白衣女子已隱入綢緞莊金線翻卷的蜀錦後,唯餘一縷雪髓蜜的冷香滯留在她震顫的瞳孔裡。
聞長生在藥香與血腥味裡睜開眼時,正看見祝清竹的素紗披帛纏住半縷晨霧。
那抹月白身影倚在描金窗邊,指尖凝著的血珠將墜未墜,倒映著街市上來往的虛影,藥鋪簷下的青銅風鈴仍在震顫,而某個提藥籃的白衣人剛轉過綢緞莊的鎏金蜀錦。
“你的手在抖。”
玄鐵鞭柄叩擊青磚的聲響驚散了霧氣。
祝清竹收回懸在窗外的右手,被晨光穿透的掌紋間還沾著冰晶融化的水痕。
“做了一場舊夢。”祝清竹碾碎掌心將墜的水滴,透明液體在晨霧裡凝成銜著卦簽的銀魚,“蓬萊的冰池裡養著三千青銅龜,龜甲上刻滿輪回的讖言。”
“你踩碎了銀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