兇局四象 九
藥香在午後的光影裡浮沉,曬幹的木蝴蝶被穿堂風捲起,打著旋兒落在祝清竹染血的素紗上。聞長生盯著她整理藥材的手指,那截蒼白的腕子第三次避開了紫參根部,像是被無形的絲線牽住了關節。
“六月雪要配無根水煎服?”
聞長生突然開口,指尖扣了扣白衣女子留下的藥方。
青瓷盞中殘茶泛起漣漪,倒映出祝清竹驟然繃緊的肩線。
祝清竹拈起一片木蝴蝶,赤金指甲掐碎蝶翼紋路。
“鎮東王寡婦最信這些偏方。”她將藥渣掃入陶罐,血珠順著罐沿滑落,“聞小姐若得空,不妨去討碗符水……”
聞小姐……不知為何,這個稱謂像細針般刺痛後槽牙,鏽蝕的刀刃在舊傷處反複研磨,許是聽慣了娘子。
聞長生的判塵鞭捲住祝清竹欲藏起的右手。
“蓬萊的雪髓拈。”
祝清竹腕骨一翻,掙脫開判塵鞭的束縛:“蓬萊秘術沒有三千也有三百,聞小姐認得全嗎?”
“你認得她。”
不是疑問,是刀劍挑開皮肉般的斷言。
祝清竹撥弄藥包的手指微不可察地捲起,曬幹的六月雪從指縫簌簌漏下。窗外飄來的花香變得黏稠,裹著藥童追打麻雀的嬉鬧聲,在兩人之間淤成化不開的霧。
“天下有能之士眾多,會三指提參法的可不止蓬萊。”她將碾碎的藥材撒進罐中,“聞姑娘若是不信,大可去鎮中問問,比如前街的藥……”
“那半枚玉扣。”
藥杵搗碎白及的悶響突然刺耳。
祝清竹拎起銅吊子澆沸藥湯,沸騰的水霧模糊了赤金瞳孔。
“你右手在抖。”
穿堂風掀起藥櫃深處的《黃泉鏢譜》,泛黃的紙頁嘩啦翻過十五載光陰。聞長生突然按住其中一頁,指尖重重碾過“因果刃”三個硃砂小楷。
壬午年七月初七。
她將染血的玉扣擲在泛潮的松木桌上。
凹陷的螭吻紋正滲出冰藍血絲,與藥盅裡祝清竹的血珠相互吸引,凝成半朵並蒂蓮。
“另外半枚在哪?”
簷外驚飛的麻雀撞翻曬藥匾,木蝴蝶紛紛揚揚落了滿室。祝清竹拈住一片殘翅輕笑,眼尾細碎金紋忽然明滅如燭。
“娘子這般咄咄逼人,倒像是抓姦的……”
玄鐵鞭柄抵上她咽喉。
俯身逼近的陰影籠住藥櫃,祝清竹忽然攥住她手腕,力道大得驚人。祥瑞之氣與穢氣碰撞出的火星濺在藥櫃,點燃了曬幹的木蝴蝶。
在焦香彌漫的剎那,聞長生看見她眼底閃過一瞬的陌生神情。
暮色漫過門楣時,最後一片木蝴蝶落在血漬凝固的螭吻紋上。
祝清竹倚著門框咳嗽,月白衣擺掃過青石板上蜿蜒的血跡,像道癒合又撕裂的舊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