兇局四象 六
寅時的梆子剛敲過三聲,陸昭音挾著滿身寒氣推開雕花門。抖落的寒氣凝結成冰碴,順著指縫簌簌墜地。
“垂雲河漂著十二具女屍,心口都插著……”
話音戛然而止。
銅鏡前,聞長生中衣半解,鎖骨處橫著道頗為紮眼的淤青,在白皙的面板上觸目驚心。
祝清竹蒙著素紗,額前發絲垂下些擋住眉心,叫人看不清神色。燭光閃爍,指尖蘸著藥膏正要往傷口塗抹,聽得門響也不抬眼,只將玉簪往鏡臺一擱。
滿地碎瓷間散落著扯斷的束腰玉扣,床幔金鈎上還掛著半截玄鐵鞭梢。
“陸先生還真是會挑時辰。”
“卯時三刻,蓮燈的燈油就要運往河神廟。”她彈指凝出盞殘燈,冰魄焰心裹著縷黑氣,“這些燈油……沾著蓬萊氣息。”
“胭脂蹭花了。”
祝清竹出聲打斷,廣袖拂過聞長生肩頭,將滑落的衣衫拉回原位。
鏡中映出聞長生頸側一點胭脂痕,恰似雪地落梅,在白皙的面板上尤為明顯。
陸昭音喉間一哽,連話音都有些遲疑:“兩位倒是好興致,焚香煮茶賞月……賞到榻上去了。”
晨霧漫進飄花窗欞時,三人圍坐在屋內已塌陷半邊的八仙桌前。陸昭音拿著方才從客棧樓下取來的垂雲鎮圖,提及此前聽到的話語。
“垂雲中元節舉辦燈會,那些蓮燈大致都是為此。”
“新喪的商戶娘子攜幼妹投親,最是惹人憐惜。”
“商會娘子可不會在喪期如此春風拂面。”聞長生扯了扯鬆散的束腰,玉扣在指尖摩挲出些細微響聲,目光移向祝清竹腕間流光溢彩的銀鈴,“更養不起蓬萊來的賬房先生。”
“北牝山那些老東西人生有一大愛好,最愛給寡婦算姻緣。”祝清竹傾身自妝奩取出一枚螺子黛,在聞長生眼尾勾出上挑弧度,“就說這位娘子命犯七殺,需得尋個八字帶煞的壓床人。”
陸昭音提起茶杯,雖面上不顯,卻見杯中茶水激起漣漪。飲下一口鎮住心神才接著說,“昨夜河面漂過的女屍一十二具,皆著喜服戴簪。”
指尖輕點,冰晶在八仙桌上凝出簪頭紋樣,頗為眼熟,是鎏金木匣上的往生蓮紋。
“所以更要今夜動手。”祝清竹借陸昭音冰晶重繪陣眼,“中元百鬼夜行,最合適……”
“最合適你這種魑魅魍魎現身?”
聞長生掐住祝清竹的手腕,面色不渝,祝清竹就勢轉向她掌心。
“聞小姐這般急切莫不是想與我扮一對亡命鴛鴦?比如,新喪娘子與她的小白臉。”冰晶的寒冷在掌心,觸感被無限放大,“十王殿的鬼君都不敢輕易改寫凡人命數,這出戲可得唱精細些。”
西市綢緞莊的銅鏡蒙著一層水霧,聞長生扯著茜素紅襦裙冷笑:“剛死了夫君就穿絳色,夫家莫不是做冥婚生意的?”
“正是。”
“剛死了夫君的寡婦,又養了小白臉,自然要把夫家掏空才夠合理。”祝清竹將赤金瓔珞系在她頸間,指尖擦過鎖骨淤青,“城東趙員外上月剛咽氣,正缺個哭靈的女眷。”
許是聞長生傷痕實在明顯,祝清竹引渡木匣上祥瑞之氣,隨話音悄然滲入傷痕,“倒是聞小姐這傷,再深半分可要留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