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語調很奇怪,似乎缺乏與人溝通的經驗,語氣重點模糊且飄忽不定,有那麼一霎那我覺得她並不是對我在說話,而是對著周圍空氣說的。而且她說的每一句話都帶著奄奄一息的特質,如果不是眼睛裡光澤閃動,你會相信她可能下一口氣接不上來而突然斷氣。同樣是重病,我父親就不同,這幾天掛擴張心血管的藥物和各種營養劑,整個人都泛著紅光,氣色比我都好。
“有力氣了就更應該儲存體力,積極配合醫生。”我扛不住開始說套話。
她搖搖頭,嘆口氣。轉過頭看看窗外,然後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你說是真的在下雨嗎?”
一個閃電劃過,我看到她眼睛裡的光彩忽明忽暗,滿臉的落寞,額頭上青筋更加清晰可見。
如果她從小就這樣虛弱,的確不太可能經歷過風雨,雨對她來說和彩虹一樣都是虛幻不可觸控的,窗外的世界對她來說也都可能是不真實的。
這種問題太複雜,我不想花時間糾纏下去。
“如果你睡不著的話可以心裡默唸數字,或者數羊啊什麼的,等你覺得枯燥了乏味了,可能就睡著了。”我儘量開導她,也想盡早脫身。
她還是搖頭:“我不能睡,我血壓太低了。”
“醫生說你不能睡著?”
她搖了搖頭。
我笑了:“你是不是一個人在醫院睡覺害怕?”
她也笑了,又搖了搖頭。
“不要怕,我就在外面的長椅上看書,你心裡想著有人在外面幫你守著門,心裡就踏實了。”我笑得很堅定,還在胸口握了握拳,給她鼓勁。
她盯著我看了好一會,嘆了口氣,然後輕聲說:“我不怕的,真的,很多事情你不會明白。”她依舊看著我:“你對我真好,我告訴你一個咒語,你千萬不要告訴別人,好嗎?”
我笑了笑,她太寂寞了,在沒話找話拖著我:“什麼咒語?”
“如果你以後一個人晚上害怕、遇到困難或者心裡特別難過的話,可以默唸:婆珊婆演底。”
我一愣,這是什麼話?心中湧起一絲異樣,突然就不想再繼續閒扯,再說下去不知道還會說出什麼來,我可不想大半夜聽一個快死的人神神叨叨,於是刻意做出一個客套的微笑,打算離開。
“婆珊婆演底是黑夜之神的大名,在夜深人靜、鬼怪盜賊開始橫行時,他就出來保護眾生,驅除惡夢,所以以後你一個人晚上害怕時就默唸:婆珊婆演底。他會保護你的,你一定要記住!”她一句句說得很認真很急切,說到最後大口喘著氣,大大的眼睛有一種透明感,直勾勾地看著我:“這句咒語你不要告訴任何人!”
窗外的風雨聲更大了,透過窗戶可以看到樓下的大樹搖擺得很厲害,好像要從泥土裡掙脫出來逃走。
我收回目光看著床上的小白人:“你多大了?”我輕聲問她。
她伸出兩根細細的手指,比出二十五:“我應該會比你小一點點吧。”
居然和我一個年齡,我又靜靜地看著她不知道說什麼好,她也靜靜地看著我。
以前我看過奶奶的一本佛教小冊子,裡面有關於慈悲的解釋,慈愛眾生並給與快樂,稱為慈;同感其苦,憐憫並拔除其苦,稱為悲;這個凌晨在這個小屋裡我突然有種開悟的感覺。看著這個同齡人陷入這樣的病痛,我意識到之前對生命的理解還是膚淺的,活著有比死亡更糟糕的狀況。
我的眼睛有點潮溼,茫然搖搖頭。
她笑著問:“你為什麼搖頭?”
我又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