緋霜能夠名震大瑞雷部,一身奇詭修為自是有目共睹,而她對於方位朝向的獨到見解,則更叫人歎為觀止。以左為右、向東尋西,如此種種匪夷所思之行徑,使得本就來歷神秘的少女顯得更加高深莫測,無愧雷部第一奇女子之名。
今夜,緋霜自認往北、實則一路南弛,其速如電,不知比賀永年那半吊子御風術快出多少。自古徒勞無功之事、莫過於南轅北轍,可此番只因攤上一個‘巧’字,終叫她歪打正著,在城南二百里外的密林坡發現了李醒獅三人蹤跡。
賀永年處心積慮將官府目光引到北方,這安排幾乎已經成功十之八九,便叫他想破了頭,怕也想不通岔子到底出在哪裡。想不通、也沒功夫去想,自從見到面前這紅衣少女第一眼起,賀永年腦子裡便是一片空白,深埋多年的懼意重新充斥全身,彷彿又回到了那個滿是哀嚎和鮮血的夜晚。
那一晚,師門被屠,師父和十幾位師兄弟無一人生還,只有他賀永年,因一絲苟且之念、裝死逃過一劫。
那一晚,一個紅色身影成了他今生永遠的心魔,如紅衣厲鬼,夜夜糾纏於夢魘。
“神使緋霜……”
賀永年面色鐵青,緩緩吐出四個字。
少女淡淡道:“你認識我?”
李醒獅不知緋霜大名,李當忍卻是瞭解內幕的,低聲驚道:“老賀,你確定沒認錯?這女娃娃看起來最多跟風鈴一般年紀,你師門被滅可是好多年前的事了,那時她怕是還沒出生吧!”
“錯不了,老爺,就是她……”
賀永年心跳急促,震的聲音飄忽動盪、像一簇搖擺不定的燭火,“就是她……就是她……我師門十六條人命全送在她手裡,斷斷不會認錯……”
李醒獅悚然一驚,若非知道賀永年不會在這檔口說笑,他絕不敢想象眼前這嬌小少女、竟是一位殺人不眨眼的魔頭。
“有這回事麼?”
緋霜歪頭看著賀永年,半晌,搖搖頭,顯然想不起來了。
“神使無需在意,我平日不小心踩死幾隻螞蟻,也不會費心記下它們的名字。”
賀永年笑了笑,輕輕把李當忍放在地下、交由李醒獅攙扶,附耳道:“少爺,此女是雷部頂尖殺手,你帶老爺先走。”
李醒獅急道:“賀叔,你呢?”
賀永年沉聲道:“我留下擋她一擋,或可幫你們多爭取些時間。向南四十里有個小石村,我若能逼退此女,咱們便在那裡碰頭。”
“他媽的,四十里?老子現在動一動都要疼個半死,獅兒這臭小子又是打小嬌養慣的,看起來人高馬大,能揹著我走上十里就算他天生神力了。我看這樣吧……”
李當忍看了那少女一眼,笑著對兒子道:“我們兩個老傢伙留下,你呢,能滾多遠是多遠。倘若你小子運氣好逃過此劫,就尋個偏遠地方生活,再找個能給咱老李家多生幾個娃娃的大屁股媳婦,我和你娘九泉下也能含笑了。”
“老爺!”
賀永年急的雙眼通紅,“你不知那少女的可怕,莫要胡言亂語!”
自打入獄時起,李醒獅眉頭便沒有片刻舒展,他聽到兩人言語,明白眼下是真正的生死關頭,不知怎麼,心卻突然定了下來。白雲星斗閃過腦海,李醒獅哈哈一笑,竟一掃先前愁悶,又恢復了往日李家少爺的神采,懶洋洋道:“行啦行啦,有什麼好爭的,咱們誰也別管誰,一發在這裡等死就是了。”
“他媽的!”
李當忍作勢要打,“臭小子失心瘋了不成?趕緊滾,別耽誤老賀大展身手!”
李醒獅縮肩躲過,笑著對賀永年道:“賀叔,你說實話,如果你敵不過那小娘們,就算我扔下親爹不管,憑我這兩條腿、一定能在她手下跑出條生路麼?”
賀永年面色死沉,半晌,緩緩搖頭:“不一定。但我會盡力拖延,爭取讓少爺多一線生機……”
“一線生機?免了免了,我賭運一向不好,不是輸銀子、就是給我爹拽回家毒打。”
李醒獅挑了挑眉,想掏摺扇卻掏了個空,不禁有些遺憾,“再說了,我自小嬌生慣養,要我找個窮鄉僻壤過那下里巴人的日子、從此吃不著一品樓的美味聽不到妙音樓的曲,不出三日我就得投井。”
“少爺,你……!”
眼看這對父子沒一個像話,賀永年直氣的兩眼發綠。李醒獅收斂笑意,正色道:“賀叔,你別急。人生最多百年,皇帝也好乞丐也罷,早晚都逃不開一個死字。我這十八年早享夠了別人一輩子也享不到的福,便少活幾十年,也不覺得哪裡虧了;你們若硬逼我獨自逃命,便多活幾十年,我也必定終生不會快活。”
卑如蟻,尚且向生不向死;
豈不聞,愧疚二字能殺人。
賀永年當初依靠裝死逃過一劫,此後無數次夢到師父和師兄弟渾身是血的站在自己身前,模樣可怖至極。直到他跟隨李當忍後,有了主心骨,才慢慢將過去陰霾埋藏心底,此刻聽了李醒獅一番話,恍如當頭棒喝,喃喃道:“少活幾十年如何?多活幾十年又如何?”
“他媽的,到底是我的種。”
知子莫如父,李當忍見兒子眼神坦然通透,知他心意已決,於是長出口氣、轉頭對賀永年道:“老賀,你跟那紅衣小丫頭打,究竟有幾分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