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倒流,回到半載之前,阿茲庫卡城開春的第一個夜晚,是明亮的,圓月皎潔如盤,高懸於蒼穹之上,幾縷春風闌珊而過,吹拂在望西客棧垂簾上,有氣無力地掀不開垂簾,只能以縈繞作罷。
大德收拾完桌子,準備等最後一位客人離開便打烊。初春向來是望西客棧的淡季,有時一天到晚都接待不來一位客人,不過今天運氣倒是不錯,來了兩撥安達,看他們模樣,應該是光明教的傳教士,雖然阿茲城上生活的月奈族所信奉的是永夜教,但他們並不拒絕光明教的傳教士來此傳經佈道。今日望西客棧這最後一位客人便是一名傳教士。
大德見他衣衫襤褸,行囊簡單,進入客棧只要了簡單的茶水和一碗乾麵,他又主動熱心道:“遠方而來的安達,這是我們阿茲城獨有的香炒辣椒油,用來拌這乾麵最適合不過了。”
傳教士道:“願日月光輝與你同在,願神諭之聲常伴耳畔!”他說完便按照大德教於他的方法,將辣椒油倒入乾麵之中,又來回攪拌直至每一根面上都閃著油亮的光澤,才心滿意足地將麵條送入嘴中。他一口氣吸入一根乾麵,連連搖頭,讚不絕口。這算作開了胃,之後他便風捲雲殘地將一整碗乾麵消滅殆盡。
大德道:“安達,你慢點,喝口茶水。吃下這一碗辣椒油乾麵,春寒料峭也算不得什麼了!”
傳教士鞠躬道:“謝謝!我該走了……”
“這麼晚了,還要趕路嗎?要不先在這客棧將就一晚吧?”
傳教士謝道:“道友好意在下心領了,在下已經約了人!”他說完便提上包袱急匆匆地走出客棧,卻將一本光明教的《教義》落在桌上。
大德照例擦拭桌子,他大字不識一個,當他發現這本被遺落的書時,哪知這是傳教士刻意留給他的經書,還以為是他落下的什麼珍貴書籍,大德是阿茲城中出了名的熱心腸,自然是拿著書追了出去,他踏出客棧,便藉著皎白月光,眺望傳教士的身影剛好消失在前面暗巷的轉角之中。他不由加緊碎步,小跑跟了上去,他未走到巷口,便看見月光下,兩道人影落在斑駁牆上,顯得陰森可怖,他本能地不敢冒然打擾,只得小心躡手躡腳地貼著牆蠢動著,連呼吸都屏息不動。
“這是你最好的機會,你願意嗎?”這個聲音大德聽不出來,可後面的那一句回答,他可以很真切的確定,那就是剛剛那位傳教士的聲音。
“一切聽從神諭之意!”
他聽到一聲刀光拔出的聲音,一道細長如柳的白絮光芒,在蒼白的牆面上一晃而過,緊接一聲低沉的汩汩聲。他看見其中一人的折影陡然雙手按住胸口,一圈接著一圈深色的黑影從他的胸口墜落,因此,他聽到了水滴的聲音,和雨過之後屋簷下的雨簾有著一模一樣的聲音。不肖片刻,那人猝然倒地,不再掙扎。而另一道身影早已化成浮光,滅如雲煙,消失不見。
大德仍在暗處,不敢妄動,直到一陣又一陣的夜風吹得他直哆嗦,他再也忍不住這夜寒,方才探出頭來,他這一看,只見一人躺在月光下的暗色血泊之中,正是他手中那本《教義》想要歸還的人。
大德將那本《教義》留在傳教士還有餘溫的身體上,便一溜煙地往回跑,他剛踏進客棧,便闔上店門,好像這樣一關,外界發生的一切都與他無關了。
這一夜,除了大德輾轉反側,久久未能入眠外,阿茲城的夜,一切都一如往常的平靜,直到第二日,一聲扯破天際的尖角聲,在這小城之中炸開了鍋。
在這個太平的年代,這個淳樸善良的小城之中,一件命案絕對會掀起驚濤駭浪的,更何況是兩起!還是同時發生的!
月峰來到現場時,現場已經被圍觀群眾堵得水洩不通。雖然身為神廟的守護者,但鎮上大大小小的瑣碎事也都由他經管,所以他在阿茲城中也算服眾。
“讓開,全部讓開。”他身邊的助手古力將一眾人推開之後,才擠進風暴中心。
而後他令以衛兵劃出一個禁入圈,將圍觀的群眾隔開,大德也在其中。大德看著昨晚還鮮活地與自己有說有笑的傳教士,一轉眼就成了一具冰冷的屍體,躺在沙粒之中,任由狂沙覆蓋,他心中說不出滋味,這是他第一次親眼看見死人,又想起昨夜那一朵柳絮寒芒,年輕的他竟越想越是後怕,不得不頭也不回地逃出人群,直奔客棧後院,在無人角落中乾嘔起來。
月峰照例檢查了屍體,又讓繪畫師快速地記錄下屍體位置,姿勢,傷口等資訊。
“抬走吧!”月峰擺擺手道。
古力問道:“隊長!怎麼樣?”
“兩位死者的身份都是光明教的傳教士!”
古力顧慮道:“這可不好辦啊!”
“是啊,死者都是心臟被直接刺穿,而且從傷口大小形狀上看,兇手也應該是同一個人!”月峰道:“古力,你多派些人手,看著阿茲城的傳教士!”
“這樣恐怕不好吧,要是這些傳教士不讓我們保護呢?”
月峰怒道:“他們要是不遵從,就讓他們離開阿茲城!”
“是!”古力很少見隊長這麼憤怒,但人命關天之事,確實是不能妥協。
可即便有著神廟守衛隊的保護,再接下來的兩個月還是有數位傳教士相繼再夜間遇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