鑄造廠深處,有一間密閉的小鐵鋪,鐵鋪之內,一鼎半丈多高的熔爐,熔爐外觀形似葫蘆,分作兩層,熔爐壁上以硃色熒粉素簡地畫著七星連鎖的圖案,這便是七星爐。
此刻,隨著空氣不斷由風箱送入爐內,爐膛內火苗直竄,火勢熾騰,溫度也越來越高,熔爐壁上所畫的七星連鎖被點亮了四星,鐵一將支架上被燒得赤紅的明月刀,以長鉗夾持而出,又放入水中淬火,伴隨刀刃入水“嗤”的一聲,細粒細粒的氣泡從水中不斷湧出。通紅的刀刃一下子轉成了藏青色。隨即又被取出放置在鐵砧上。
再看光著臂膀的鐵一雖然人過中年,但功夫一天都沒有落下,虯結的肌肉在他用勁舉起重錘時錯落隆起,拔山之力重重落在刀刃之上,將先前刀刃上鼓起的尖錐砸癟一點。
這是他三天來一直重複的事情,直到將明月刀的刀刃磨平,但在傷口處留下一枚硬幣一般大小的空心,徒留缺憾。刀鋒也在鐵一的細細打磨下恢復雪亮光芒,鐵一在燈光下對著明月刀細細打量一番,又用食指沿著刀口順滑至刀尖,終於滿意地點頭。
便在這時,一陣叩門聲響起,來得正是江望辰一行三人。
鐵一披上一層單薄的外衣,將明月刀遞到江望辰手中道:“小江你看,這是形豪的斷水雙刀明月,送來的時候已經損壞,我用了三日才將它修好。”
江望辰的目光自然被明月上的空洞吸引,不禁愁容滿面,明月已損,清發渺無,那他們的主人——大哥呢?
花幽幽見江望辰眸光流轉,萬千情緒躍然於心,道:“我們剛剛在路上已經聽翁伯說了,想來這個故意留下明月刀的人,一定是想透過這把刀告訴我們邢大哥還在世上,而讓我們去找。”
鐵一反問道:“那為什麼他不自己去找呢?”
“這刀一定是曹離留下的,他一定知道我會來找鐵大哥,所以便將這把明月刀留在此處。”江望辰又掂量著手中的明月,分量較之以前輕上許多,更關鍵的是他再也無法感受到明月本身的刀意流淌之韻,握在手中,如捧枯葉,疑慮問道:“鐵大哥,我怎麼感覺這明月和以前不一樣了!”
“小江,這明月刀形貌易修,但神韻難繕啊!我接到明月之時,他的刀意早已蕩然無存,想必形豪當時一定經歷了一場激烈的鏖戰,才把這明月……”鐵一無奈道,話說一半,看見花幽幽不斷地向著自己使眼色,心領神會,接著道:“既然曹離能拾得明月,說明當日鏖戰他也在場,今日又將明月轉交給你,說明他知道形豪大哥還在人世,一定是鏖戰之時,形豪見明月受損,敗陣而逃。”
江望辰搖了搖頭,無聲嘆道:“以大哥的性格,在當時的情形,他寧可赴死一戰,也絕不會僥倖棄兄弟逃跑,我太瞭解他了,鐵大哥你又何嘗不知道他是那樣執拗的人,永遠將兄弟放在第一位,怎麼可能棄兄弟貪生苟活呢。”
鐵一怎麼會不明白呢,能與形豪一見如故,不正是因為他的豪邁和重義嘛!他說這些只不過是在安慰江望辰,也是在說服自己。當下又被江望辰如此輕易拆穿,心中本就薄如蟬翼的希望,又茫茫幾分。
花幽幽說道:“我還是覺得鐵大哥說得對,至少只有這樣的邏輯才能解釋,為什麼曹離會有這樣的舉動,江望辰難道你有其他更好的解釋嗎?”
江望辰苦澀一笑,算作勉強接受了這樣的設定,也是他心中希望的如此。
鐵一對著花幽幽點頭暗謝,又聲音急轉高亢笑道:“你看我,一見到明月刀就激動的失態了,都忘了先問你的身體恢復的怎麼樣了,你都已經躺在床上三天三夜了,知道嘛……”
江望辰尷尬撓頭道:“多謝鐵大哥關心,身體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這一次雖然沒有將體內的詛咒精華驅除,但卻感覺體內血脈更為寬敞奔騰,好似體內沉痾汙穢也一併淨出。”江望辰說道體內的詛咒,心情反倒開闊。
鐵一拍著江望辰肩膀調侃道:“看來這一架沒有白打啊,要不要等靈筍獸醒來,再安排一場如何!我看那老大已經是垂垂暮年,說不定還能打得過呢……”
江望辰又忍不住用手護住臉頰道:“鐵大哥,你就別再折煞我了,我現在想想老五那一腳,腮邊仍不自主的抽搐,這一輩子打過不少架,從沒如此一敗塗地過。”
“好啦好啦,不和你瞎扯了,小江那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我想和花幽幽一邊打聽大哥的下落,一邊尋找驅除體內詛咒的方法。”
鐵一道:“形豪之事,就交給你鐵大哥,你儘管放心去尋找解決詛咒的辦法,若是你現在毫無章法,鐵大哥建議你不妨去炎城的光明分教去看一看,我聽說穆白大祭司這幾日剛好在此,或許光明教的神諭術可以派上一二。”
江望辰聽完,沒有馬上回復,卻是先看了看花幽幽,見她柳眉含笑,不作反對,便回道:“既然如此,那明日我便去。多謝鐵大哥指點。”
“如此甚好。”鐵一道:“那地精靈筍獸進入春眠,就先留在鐵府休息,我會給他們安排一個獨立的房間,不讓人去打擾。不過星焰犬你們還是帶走吧,就這三天,已經把鐵府上下折騰得不得安寧,我實在沒辦法。”
花幽幽藉口婉拒道:“這星焰犬是從凌府地牢裡救出來的,要是在街上被人認出來了,那還得了,要不也暫放在鐵府,等我們解除了詛咒,再回來接走如何?”
鐵一自信一笑道:“放心吧,我已經派人給這隻調皮的小狗重新染了毛了,絕對不會被人認出來的,那就這麼定了”
鐵一說完,好似輕鬆許多,這解脫的神情看來,將冤魂厲鬼送走也不過如此,惹得江、花二人面面相覷,心中大感不妙,卻又只能如此,誰叫江望辰當初自己要從地牢裡將它救出呢!
江望辰道:“鐵大哥,小江還有個不情之請,能不能將明月交由在下保管?”
“這明月本是你大哥的戰刀,如今他下落不明,自然也是要交給你保管得,我見你也沒有什麼武器,雖然他的刀意散盡,但鋒刃未折,你帶在身邊防身也是可以的。”
江望辰答謝後,眾人便離開了鑄造廠,又休息一夜。翌日,當江望辰再見到小星的時候,果然如鐵大哥說的那樣,小星被重新漂染之後,確實模樣大改,甚至可以說是面目全非,別說是凌家的人認不出,就是他自己今日清早遇見,乍一看都不識得。原本嬴弱的身軀,在鐵府胡吃海塞三天,整個身子都胖了一圈,先前黯淡無光的眼眸,如今也恢復了精神,靈動地打著咕嚕,更重要的是,原本一身黝黑光滑的皮毛,早已經換作一身桃粉,也不知哪個有藝術想象力的鐵府雜役,還在粉底上點綴了幾朵雪白的梅花,又將狗頭上的鬢毛用金色小鐵圈扎出兩個小辮子,活脫脫的一隻公狗,被打扮得妖里妖氣。關鍵是小星自身也很喜歡這身打扮,走在去往光明教的大街上,狗頭如撥浪鼓一般使勁搖晃,深怕別人沒有看到他那兩小撮辮子。這下倒好,為了不被凌府發現做得打扮,反而招來更多的看客,就連一向都是笑盈盈的花幽幽,也一臉不悅地埋汰道:“為什麼會是粉色,為什麼要給一隻公狗的毛刷上粉色的染料呢!這是要迎合什麼樣的審美和情趣啊!”
“算了,小星它自己喜歡就好。”江望辰在一旁哭笑不得,又看到它跑到一家肉包鋪邊,便蹲坐在地,張開犬嘴,拼命的流著哈喇子。太平盛世下,那店鋪的主人對小星也是心生喜愛,便隨手賞了一個剛出爐的肉包。
小星一見熱氣騰騰的肉包落在腳邊,心中狂喜,倒是有禮貌地先向女主人搖尾感謝,惹得圍觀群眾一併稱讚。小星行完了禮,便迫不及待地一口將整個肉包含入嘴中,許是肉包太過滾燙,見它將肉包倒騰於齒間,又氣喘吁吁地哈著氣,看來確實被燙到了。狼狽的模樣引得群眾一片嘻笑。那小星要強得很,便將肉包暫從嘴中吐出,置氣地朝著人群吠叫,不想它此舉適得其反,更引得眾人譁然大笑。小星宣洩了情緒,便自顧將肉包重拾入嘴中,抬著它高傲的頭顱,津津有味的咀嚼著,見它雙眼迷離,痴迷渙散的吃相,好似在品嚐著饕餮美味般,令看客們看得都心馳神往。
“小星,回來。”江望辰不想引起太多的注意,喚道:“小星……”
江望辰喊了半天,卻沒有動靜。
“你看你,親手救回來的狗,才三天就不聽你的話了。”花幽幽打趣奚落道,看我的,畢竟妖還是和妖更為親近一點:“來,小星,快點回來。”
花幽幽又喊了兩遍,卻也依然沒有看到任何蹤影,氣得花幽幽直跺腳:“這小狗,是不是反了……”
“算了,還是我親自過去把它拎回來。”江望辰憋住笑意說道:“真是隻見吃眼開的笨狗。還是個愛惹事的主啊……”
小星被拎回來後,又捱了江、花二人各自一腳,總算老老實實地跟在二人後面。這早間的插曲到此就算是告一段落,因為炎城光明分教已然出現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