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沉漆夜降臨,秋風瑟瑟,萬歲院中一間禪房昏暗黃亮,禪房內霧嵐端坐床頭,雙眼緊閉,唇間微白,心泉雙掌貼在他背心,正以源源不斷之真氣替他療傷。
秦子荷雙目紅腫,不住啜泣,常懷風輕輕安慰道:“秦姑娘寬心罷,我師父醫術高明,定能救活霧兄的,”
原本霧嵐所受並無性命之憂,但秦子荷聽他說什麼“救活”之類的話,心中一急,放聲嚎啕大哭,常懷風生怕打擾心泉運功,忙按住她的口,頓覺手心溫潤柔軟,再往她臉上瞧去,見秦子荷眼中帶淚下更加水盈明亮,甚是可人,不禁胸口撲通連跳。
忽然聽得“哇”一聲,霧嵐吐出一團黑血,心泉運氣回力,放平霧嵐,輕聲說道:“施主傷勢已無大礙,靜養幾日便可。”
霧嵐想到自己白天過於無禮,大師不計前嫌替他療傷,便要起身道謝,心泉伸手抵住,又向常懷風道:“懷風,明早去後山採些拂手青皮,熬成藥湯給霧施主服下,送女施主回禪房歇息,你留在這照看霧施主。”言罷便推門而去,心中直計算如何應對武林群雄。
常懷風鬆開手,只見手心溼漉漉的晶瑩透亮,暗自皺眉嫌棄道:“哭了我一手的口水。”便起身清洗,清水灑在手心,不禁眉目舒展,轉而一笑想道:“原本是我的手心碰了姑娘的嘴唇,得了便宜,怎地能說吃虧呢?”又回到秦子荷身邊,見她細心給霧嵐整理被角,油燈微晃之下竟顯幾分女子溫柔細膩,他自幼在萬歲院長大,莫說與女子說話,更是連女子的身影也沒見過幾個,於這般尋常情景之下竟自望得出神。
浮想聯翩之際,忽然明淨走進來向他道:“懷風師弟,方丈有事找你。”明淨見禪房內有旁人,湊到他耳邊低聲說:“在臥龍閣。”
常懷風心中一驚:“師父明令不讓進臥龍閣半步,怎地會主動叫我,莫非他改了主意,要將我驅逐下山?”想到此處,不禁心涼了半截,更是無暇多慮,徑直往臥龍閣跑去。到了門口,已是氣喘連連,輕輕叩門叫聲:“師父。”卻無人應答,便推門而入,但見臥龍閣內燭光閃動,東西兩側各擺著一排書架,各類書籍序列其上,木香幽幽,這般光景他早已見了數次,不再留戀,往裡走去,見一老衲背對著他,端坐蒲團之上,正自專心誦經:“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當作如是觀。”
常懷風不敢打斷,跪在心泉身後,又聽他誦道:“善人行善,從樂入樂,從明入明。惡人行惡,從苦入苦,從冥入冥。誰能知者,獨佛知耳。”誦完這句,嘆口氣道:“懷風,你且說說,這兩句經文出自何處?”
常懷風雖在萬歲院中長大,但未拜入佛門,自然也不誦讀經書,只是他生性好奇,喜探究竟,倒也偷偷讀了幾本經書,思索片刻應道:“回師父,‘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當作如是觀’是出自《金剛經》,‘善人行善,從樂入樂,從明入明。惡人行惡,從苦入苦,從冥入冥。誰能知者,獨佛知耳’則是《無量壽經》中所云。”他念這兩句經文時,倒也搖頭晃腦,沉浸其中了。
心泉嗯了一聲,又問:“你可知其中之意?”
常懷風卻難住了,他想自己既不拜入佛門,平日裡讀這些經書權當是玩了,更不會費力去解其中之意,搖頭答道:“弟子愚昧。”
心泉喟然長嘆:“第一句話,是說世間萬物,皆是夢幻泡影,如霧靄般說散便散,不可與世相爭。這第二句,告誡眾生本持初心,初心即是善心,切莫作惡多端,即便瞞過他人,也瞞不過初心。懷風,你要牢記這兩句,以律自身,萬不可到頭來空餘悔恨。”說到這,又是長嘆一聲。
常懷風磕頭道:“弟子謹記師父教誨。”
心泉轉過身來,緩緩問道:“臥龍閣你來了不下百趟吧?”
常懷風心中一驚,自己平日裡淨找些遊玩的藉口,溜到臥龍閣裡偷看武功秘籍,自以為天衣無縫,不料師父心知肚明,連連磕頭道:“弟子知錯,還請師父重重責罰。”
心泉道:“你且說說,都看了些什麼書籍?”
常懷風連忙道:“回師父的話,盡是一些武學記載和秘籍,有《金剛經》、《佛指決》、《易筋經》、《追風掌》、《一線穿》、《武經總要》……”他將偷看書籍一股腦兒都說出來了。
心泉並不怪罪,反而稍露喜色說道:“你內力尚淺,偷練諸家武學,稍有不慎,便遭經脈破裂之災。”
常懷風道:“弟子愚鈍,只學了《千手如來掌》與《佛指訣》。”其實這些武學經書造詣頗深,諸多高僧往往苦煉數十載不可得,饒是他百日裡挑燈夜讀,苦心鑽研,沒人指點之下也是難比登天,便是這《千手如來掌》和《佛指訣》兩門上乘內功,也只習得點皮毛,當真算得上是未窺門徑,更談不上經脈破裂。
心泉微微一笑,緩緩起身,突然瞬到常懷風眼前,右手心按住他天頂,常懷風不知其意,掙扎幾下竟動彈不得,又見心泉稍加用力,只聽得“嗤嗤”之聲,一股溫熱之氣從他天頂貫通而下,直匯丹田,約摸一盞茶的工夫,漸感丹田漲起,渾身燥熱,只道是心泉懲罰他偷學武功,叫道:“弟子罪該當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