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邊跪著的賀一一瑟縮一下,下意識將頭埋得更低了些。
大小姐今日出去挑丫鬟,不成想竟挑回來個男的。
看那模樣,也算不上俊俏,怎麼就入了大小姐的法眼呢?
聽著那給她遞帕子的小兄弟撲到地面上發出的沉悶聲響,賀一一迷惑不解。
「為什麼?」
這句話要從嘴巴里跑出來的時候她便唬了一跳,上下唇一碰想截住它,然而為時已晚。
這狀似不滿的一聲雖然比人講話的正常聲音要小,在安靜的環
境下卻顯得極為突兀,短促又快速地飛入了每一個在場的人耳裡。
至於正正好站在她旁邊的大小姐,毫無疑問也是聽到了的。
賀一一一下有些慌神。
大小姐不會覺得她是在為了這個小兄弟打抱不平吧?
大小姐向來是看不慣她的,這下該更生氣了。
暮色四合,彤雲向晚,尚且明亮但顯出倦色的天際漸漸被暗沉一點一點地蠶食,每一個在這之下站著的人都開始隱藏於黑暗之中,變成一道道模糊的輪廓。
在這輪廓與輪廓之間,唯有安然的那一道尤為顯眼,神色卻在夜色的掩映下顯得更加晦暗難明。
賀一一看見安然扭過頭來,將目光挪向跪著的她,緊接著安然的整個身子都動了,那架勢明顯是將怒火轉移到了她身上。
她忐忑地往後縮了縮身子,沒辦法啦,那她就再跪久一點吧,直到整座江府真正陷入沉睡時分,她再回到那一間小小的耳房裡去。
等到那時,她的膝蓋一定泛了烏青色,第二天起來時雙腿會浮腫僵硬,放到地上也走不了幾步路,她必須強忍著這份難受繼續伺候大小姐。
但這都是她該受著的,只要大小姐能消氣,她怎樣都行。
她能在這裡有一份飯吃,已經是大小姐天大的恩賜了,否則,她該在一開始就被打死在江府門口裡。
賀一一看著已經走到她面前的安然那張面無表情的臉,怯怯地低下頭去。
她的人和命都是大小姐的,大小姐要對她做什麼都可以。
「起來。」這聲音輕得像山間霧靄,用手怎麼抓也抓不住。
賀一一眨眨眼睛,眼裡是黝黑黝黑的路,她想大概是白日裡跪久了,竟跪出幻覺來了。
一向將她視為汙點的驕傲的大小姐怎麼可能用這樣的腔調跟她講話?
彷彿是為了印證她這不是幻覺,耳畔又落下來一句比方才語氣重些的話,「沒聽到麼?」
賀一一這才真正確認聲音的來源,她呆愣愣地仰起面龐看向聲音的主人。
不知是否是因為剛從雲稍露出來的月色太過溫柔,朦朦朧朧地照在安然身上,也讓此刻安然的眼裡與臉上籠了一種別樣的柔和。
是賀一一以前不曾見過的柔和。
安然低下頭,見跪著的小姑娘傻呆呆看著她,似是不可置信一般,微微抿了唇。
這孩子不會是跪傻了吧?
她還想再講些什麼,被天道打斷,「錯了錯了,你不能對氣運之女這麼和顏悅色。」
這個小世界的氣運之女賀一一,是原主父親在外面同風塵女子廝混得來的。在原時,風塵女重病纏身,自知無力撫養一歲的賀一一,便帶她求上江府。
那時江父正在外頭談生意,府裡只有江母和原主,江母不願認下賀一一,那風塵女便一直在門外跪著,任別人如何驅趕都不走,最後終於等到江父回來,但她已是奄奄一息。
江父被風塵女執著的精神感動,強硬地將賀一一接進府裡,也讓江母更加厭惡賀一一。由於江父對妻女多了幾分愧疚,當原主提出讓賀一一伺候她的時候,他答應了。
而淪為丫鬟的賀一一天生一副柔軟心腸,一直都很感激讓她得以生存下去的江府一家人,對著被原主折磨的溫斐然,也是關切照顧,在江家分崩離析時,只有她被溫斐然帶到宮裡細心呵護。
原主在青樓遇上溫斐然時,正是為了尋在救江府一家人上跟他鬧矛盾偷跑出來的賀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