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過河道,太陽已經快要落山了,鹿嶠有點不安起來,道:“你能不能把手機給我,讓我給叔叔發條資訊……我不想讓他們太擔心。”
男人驚訝:“你通風報信怎麼辦?”
“我才不會呢,否則中午你暈過去的時候,我就跑掉了。”
男人猶豫了半晌,終究點點頭,二人訂了一間看上去非常窮酸的旅館,然後便開始字斟句酌地發簡訊:“你說,我寫。”
小姑娘再次噘嘴,顯然不滿,不過也不敢說什麼,只好道:“叔叔呀,嶠兒現在沒事兒,那個人沒有要害我的意思,你們不用著急哈……就醬紫。”
這樣賣萌的語氣讓男人額頭上落下幾條黑線來,但是看看並沒有什麼通風報信的內容,就原樣發了出去。
而此刻,夕陽西下之中,動用大批人馬將整個東城挖了個底兒朝天的年輕人,氣急敗壞地拿起手機,卻看到了這麼一條讓人哭笑不得的簡訊,那意思——好歹你也混點兒乾貨進去啊,讓我知道您在哪兒,我暗中跟著也行啊。
但是小姑娘顯然沒有這樣的小心思,她連閔川昏迷的時候都沒有妄動對方的東西,簡直是個前無古人的正人君子——有點兒傻過頭了。
兩張單人床,一臺破舊的黑白電視機,鹿嶠百無聊賴地開啟中央頻道,聽起了京劇,兩隻腳耷拉在床邊,一晃一晃的,漫不經心問道:“你為什麼要殺人呢?”
男人放下再找不到幾個可靠聯絡人的手機,微微嘆氣——自己平日裡埋下的往,已經被原川的出動,給毀滅殆盡了,沒有哪個黑道勢力,敢在東城的地界,忤逆了太子爺的威風。便只好眯著眼睛開始回憶……這份憎恨,一點一點積累起來的源頭。
夜晚不知道在什麼時候悄悄降臨,這一夜的東京,沒有月亮,只有漫天繁星。
天草汐站在人來人往的院落裡,聽著水流潺潺的細微聲音,慢慢低垂了眼眸——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的父親,是天草家唯一一個心懷仁慈的男人,他不願意做這天上唯一的月亮,在黑夜之中給人們帶來光明,他只想做一顆普通的星星,如同芸芸眾生一般,沒有這樣高高在上的身份和地位,妻兒相伴,家庭美滿。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上天覺得他這樣太沒有出息,所以才在他正當壯年的時候,就要將他收走……又或者是因為天草家真的造孽太多,於是每一代的家主,都在這樣年輕的年紀,便魂歸離恨天。
燈火初上。
身著素服的人們開始了一個演員的生涯,低低的啜泣聲從靈堂內傳出,不知道哪一個是真心,哪一個是假意。少年也盤腿坐下,在這冰涼的地面上,抬起頭,看著昏黃的燈光和白色的紗幔之後,父親微微閃爍的靈位。
“仰看無情月,依依悲欲絕。 斷腸唯此時,佛曉與君別……”少女們輕輕唱起了悲傷的和歌,這也同樣是天草家的規矩。輕靈的歌聲迴盪在夜空裡,像是在挽留那即將遠去的靈魂。
眉眼間同樣似有哀色的女人,慼慼地皺起眉頭,與嬌豔的妝容看上去格格不入。少年微微側目,遠遠望了一眼,神色中湧起一絲嘲諷。
所謂守夜,就是在死者今生今世的最後一個夜晚,親朋好友相聚一起,悼念死者,表達緬懷之情。提科的團隊,作為一群外國人,自然是沒有必要到場的。從小窗戶裡,看著外頭陸陸續續到來的人們,醫生們不禁輕輕咂舌——這天草家的地位,果然非同一般。
遠在東城警局的木阿吉,就是在這個時候,收到了一條長簡訊,詳細地講述了提科到達日本的理由和經過,以及如今的結局——
天草家這一代的家主,死了?
博士的掌心忽然變得有些冰涼,沁出一點冷汗來,他又想起了那個女人,那個傳聞中鹿嶠的母親……只是不知道,這件事情,跟她究竟有沒有關係。雖說天草家歷代家主都算是壯年早逝,可這一回,這人可還不到四十歲呢……
月華低垂,福安街上除了柳欣慧和樓上兩個大氣都不敢出大小寶兄弟,空無一人,連那些從來也不冒頭的外圍人員,都被江涯撒出去尋找鹿嶠了。而就是這樣寂靜的夜裡,女人坐在小院子抱著一條小貓,喝著冰好的飲料,心中卻忽然不安起來。
四野裡,不知道何處傳來聲音:“夫人還是動手了……”
女人抬頭望去,就見福熙街的隔牆上,坐了一個女人,有些臃腫的身材,擋不住歲月的痕跡。
“金師傅……您來了。”
“你過得,可好?”老太太自橫牆上落下,輕輕拍了拍女人的頭,指尖拂過那些可怖的傷疤,嘆了口氣:“你也不容易。”
柳欣慧沒再說什麼,只跑進屋子裡,拿出一小瓶清酒,遞給金師傅,二人席地而坐,微微淺嘗:“您,有什麼打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