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採菊住進了走風漏氣的老磨坊。
老磨坊是油坊門的公產,前些年,有兩臺老式的磨面機在執行,後來,附近村莊有了大型磨面機,老機器自然就淘汰了,屋子裡蛛網遍佈,積了厚厚一層塵土。
何採菊搬進老磨坊,驚動了油坊門,六爺怒火沖天:“去幾個人,把陳揹簍給我綁了來,沒王法了。”
牛大舌頭也生氣了,說這個陳揹簍,無視黨紀國法,無法無天,我寫一封狀子告他。
何採菊說:“六爺,村長,不怪他,是我不想和他過了,我自願搬出來的,不是他趕我出來的。”
何採菊這麼一說,大傢伙都轉過了話頭,說搬出來好,晾著他,給他點苦頭嚐嚐。
女人們給何採菊出主意,這一次,你要硬著心腸,他不求你,不給你賠禮道歉,堅決不回去,忙死他、累死他、急死他。
女人們咯咯地笑著,像一群興奮的麻雀。
牛大舌頭說:“陳揹簍這是家暴,是違法的,這壞毛病不能給慣著,村委會支援你和他鬥爭到底。”
在男人堆裡,陳揹簍說起何採菊,委屈得鼻一把淚一把:“說走就走了,十幾年的夫妻感情一風吹了。”
有人說:“你下那麼狠的手,還談啥夫妻感情?不怪何採菊,她不走,遲早被你打死!”
有人說:“男子漢大丈夫,能屈能伸嘛,你說幾句好聽的,她就回心轉意了,女人最好哄。”。
陳揹簍說:“我跑了七八趟,賠禮了道歉了,她就是鐵了心,九頭牛都拽不回來,心裡肯定有人了。”
大夥就猜,誰呢?真的是劉麥稈嗎?
這話傳到劉麥稈耳朵裡,他惱了,說:“陳揹簍是借刀殺人,這鍋我不背;我有自知之明,我是隻癩蛤蟆,何採菊是一隻天鵝,我搭上高梯也夠不著她。”
全村只有劉麥稈才清楚,何採菊是被陳揹簍一腳給踹出去的,一牆之隔,打了多年的交道,劉麥稈算是摸熟了陳揹簍底子,那人狼心狗肺,啥狠事都能做出來,但劉麥稈不能說出實情,他要給何採菊留一點面子。
家庭的重大變故,陳望春是最後一個知道的,當他發現母親住進了老磨坊之後,他完全迷惘了。
在這個家裡,他不但沒有發言權,也沒有知情權,陳揹簍不屑告訴陳望春,他只有一個任務,就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
陳揹簍是這樣給陳望春解釋的:你娘嫌我脾氣不好,愛發火,這些年她受夠了,她不能再做一個受氣包,她需要自由自在的生活,就搬出去找清淨了。
陳揹簍嘆一口氣說:“兒啊,從今以後,咱父子倆相依為命,我既要當爹,又要當媽,種地、放羊、喂牲口、洗衣做飯;累點苦點,我不在乎,只要你能高中狀元,考進北京城,我即使累死也心甘情願。”
陳望春聽著,陡然感覺身上壓上了太行王屋兩座大山,沉重無比。脊樑骨都要斷了。
陳望春偷空去了老磨坊,看見狹小黑暗的屋子裡,母親一動不動地坐著發呆。
天下著雨,屋頂滴答滴答地漏雨,那雨點就滴在母親身上,她不避不躲,半個身子都溼透了。
陳望春心裡一酸,拿起地上的盆子,接在床上,讓娘挪挪地方。
何採菊心裡哀嘆,兒啊,你只看見淋在娘身上的雨,你不知道,孃的心裡在下著瓢潑大雨。
只幾天不見,陳望春就明顯地感覺娘憔悴了,老了,就像驟然遭遇了秋霜的花草。
陳望春問:“娘,你不回家了?”
何採菊說:“望春,好好念你的書,爹和孃的事不用管;娘雖然搬出來了,還是你的娘,你啥時候想來就來,娘還給你做飯吃。”
因毒打何採菊,陳揹簍的口碑降到了冰點之下,用劉麥稈的話說,陳揹簍就是一坨臭狗屎,人人懶得理他,人們聲援支援何採菊,以此來表達對陳揹簍的憤懣之情。
老磨坊因為何採菊的入住,而顯得生氣勃勃、熱鬧非凡。
在牛大舌頭的倡議下,村裡的木匠、泥瓦匠,無償地修繕了陳舊的房屋,該換的椽子換了、該換的屋瓦換了,煙囪通了,快坍塌的炕也重新盤了,破門爛窗也收拾得煥然一新。
地面原來坑窪不平,現在鋪上了一層青磚,顯得平整好看。
女人們一有時間,就去老磨坊,邊做針線活,邊拉閒話。
吃過晚飯後,勤快的人,從井裡打上兩桶水,灑在磨坊前的空地上,飛揚的塵土壓住了,瀰漫著一股新鮮的泥土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