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著躺在靈床上他安靜的他,大約是被殯儀館的人處理過,那張臉格外的假,一點都不像我爸。
可他不是別人了。我爸再也回不來了。
我的眼淚從眼眶中崩裂出來,我想開口叫他,可怎麼都發不出聲音了。
你怎麼捨得離開我?
行了,去吧。
我驀然想起這句他臨行之前我和媽媽的話,放在如今再看,怎麼都像一句奠語。
那張僵硬的,面目全非的臉,沒辦法再回來了。
我爸出殯那天,是在一個徹底的夏天,陽光撒在我的肩頭,喚起一陣灼燒的刺痛。
按照習俗,應該是由我媽捧遺像,我摔瓦。
那天我和我媽換上黑衣服,戴上黑袖章,我爸的遺像被放在堂屋的正中間,那是他年輕時拍的一張照片,我從沒見過的一張照片。
照片裡的他有些靦腆地笑著,學著周潤發的樣子梳著背頭,明顯對鏡頭還不太適應。
我媽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嘆了一口氣,準備去捧我爸的遺像。
我冷冷地盯著她,在她的手即將碰到照片的時候,我沖過去撞開我媽,把照片抱在懷裡。
她震驚地看著我,揚手要打下去,又在即將碰到我的時候停了下來。
我看她的眼神幾乎說得上是恨,那是一種咬牙切齒才能發出的聲調:“你不準碰,你不配捧我爸的像!是你害死的他,他是不想去出差的,是你非讓他去!”
“謝羌!”我媽尖叫著吼我:“你以為我想讓他這樣是不是,誰也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你憑什麼怪我?!”
“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為什麼這麼想讓他走,你就是想趁他不在家好和別人鬼混,我都知道了,客廳的玻璃就是我砸的,你真惡心,我恨你!”
“啪!”的一聲,我的臉被打的歪到一邊,那一塊面板開始火辣辣的疼。
我的視野被眼淚糊住,看不清她的臉,看不清她臉上的神情,只能看見她微微顫抖的手。
媽媽,你也疼吧。
我沒有回嘴,沒有說話,只是死死地抱著懷裡我爸的遺像,她沖過來咒罵捶打我,我都沒有放手,死死地抱著那個黑白照片,相框的尖角戳著我,很疼。
可我爸比我疼多了。
我媽最後也沒有把照片從我懷裡搶回去,她無力地坐在椅子上,我第一次覺得她的哭聲是這麼讓人討厭。
我恨她,她害死了我爸。
鄰居已經圍在了家門口,她沒有辦法,只好讓我抱著遺像和瓦盆,走在白事隊伍的最前面,慢吞吞地,一步一步把我爸送走。
我知道她聽得見鄰居的議論聲。
“謝羌那孩子怎麼又抱著遺像又捧著瓦盆的,英兒呢?”
“沒看見在最後頭的嗎。你看著沒謝羌身上,臉都腫起來了,哎喲,真是作孽喲。”
“都這時候了怎麼還打孩子呢,孩子也是可憐,這麼小就沒了爸。”
……
我抬頭看向天空,還是水藍水藍的,陽光照得我睜不開眼,世界一片祥和。
怎麼會呢,怎麼會這麼安靜,我的世界分明已經坍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