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雨如瀑。
似乎是感應到連雲虛短時間內心境的起伏變化,天象竟然也在短時間內詭變,原本只是薄雨如霧,溼濛濛的遮蔽天空,突然間天穹放晴,一輪大日煌煌照耀,結果還沒等陽光推開雨霧,豆大的雨點就毫無徵兆的落下,將陽光分割成無數金黃色的線條。
太陽高掛,透射雲層,白雲泛著金色的光邊,雨卻越下越大,不一會兒就如天河倒灌一般,分不清究竟是暴雨、還是天柱峰上的蓄水池崩塌,連珠成線,連線成幕,連幕成瀑。
連雲虛手中的黝黑荷葉大如車輪,薄薄的葉片看上去弱不禁風,託舉著無窮盡的雨水,下面形成一個“透明”的空間,連雲虛衣襬和鞋子都已經溼透了,身上的道袍也被最初的薄雨浸溼,軟耷耷的貼在身上。
山頂的鐘聲淹沒在轟隆的雨聲中,不分彼此。
鐘聲驟停。
連雲虛微皺的眉頭終於鬆開。
一線碧綠自山頂流淌,順著石階眨眼間來到連雲虛腳下,隨即在他面前凝聚成一個單薄的人形。
這人就像一個紙紮的架子,衣服鞋襪和配飾都是畫上去的,就連五官也都是用各種顏色的油彩塗抹而成,圓滾滾泥呆呆的一個腦袋。
雨水淋在這人身上,立刻就被吸收,彷彿它體內蘊含無窮空間,將雨水全部都轉移進去,糊紙始終保持乾燥。
“原來是妙筆尊者,老道有禮了。”
連雲虛對紙人打了個稽首,笑意吟吟。
西摩子座下有十二靈魔尊者,修為各有高低,自築基到金丹都有,是他修煉聖靈七絕咒中禱言蒙恩咒,點化的各種事物,諸如紙人、臉譜、木偶等等,雖然也有相當於修士的種種境界,卻靈智不高,保持著沒有開悟之前的模樣。
妙筆尊者在十二靈魔中排名中等,也有金丹二轉的修為,原本是供奉在靈感上父神像旁的一對紙人之一,因日夜聆聽西摩子對靈感上父禱告,被他修煉禱言蒙恩咒時發出的靈光洗禮,生出一點靈智,吸收香火願力修成精怪,這才被西摩子點化隨身,做了十二靈魔之一。
“神父恭候多時,請玄王移駕。”
妙筆尊者五官勾描不可靈動,站在雨中械械若死,言辭也是毫無情感。
十二尊者皆是西摩子點化,正如生身父母一般,故而妙筆尊者等人皆稱西摩子為為父,且因其神通廣大指死為生,十二尊者無不心悅誠服全心侍奉,故以父神稱之。
妙筆尊者抬起手臂,山頂宮殿頂端的十字星上炸起一團亮光,直衝雲海之中,只攪將一攪,攪的電閃雷鳴轟隆不絕,便把漫天雨雲散去,剎那間雲消雨收。
“尊者好手段!”
行雲布雨之法不過尋常,說起來都是小搬運的法術,妙筆尊者掃去陰雨,於普通人看來乃是神仙一般的手段,在連雲虛這個精通北水玄冥的大家眼中,不值一曬。
呼風喚雨乃是大神通,古來多有高人搬運四海之水解民倒懸,滌除乾旱,此等都是小術,不歸於道法之列,若能溝通上蒼甘霖普降,依時令定分寸,那才是真正的仙家手段。
不過說兩句好聽的又不費本錢,便是誇他個上天入地,連雲虛也捨得賣力氣。
“父神恭候多時,還是玄王移駕!”
妙筆尊者死物一般的眼睛,極為艱難的眨了眨,似乎想做一個表情出來,只是麵皮堅硬,還沒有修出血肉,只好把剛才話重說一遍,好歹多了一絲生氣。
“煩請尊者引路。”
靈感父神殿連雲虛還從沒來過,他也從來不想進來,雖然知道一條道走到盡頭便是神殿,卻也不知道內裡的情況,既然西摩子已然知曉他的到來,索性也把烏龜法行個徹底,請妙筆尊者同行。
妙筆尊者緩緩轉身,緩緩跨步,三息才邁出一步去,只是不知是否修了神行法,一步邁出就有十丈遠近,百十步臺階,連雲虛就踩著妙筆尊者將逝未逝的碧光,一步不差的跟了上去。
轉瞬過了石階,兩人透過寬大且高的石門,直入神殿之中,只見一排排長條座椅兩列分置,座椅的最前方,便是一尊三五丈高巨大的石制神像。
神像赤裸的身軀略顯消瘦,只在下體一抹流雲飄過,遮住赤龍,只是似乎赤龍甚是巨大,流雲鼓出一片,隱隱能看到赤龍雄偉的痕跡。面容悲苦,似乎飽受苦難,雖然沒有瘦到皮包骨頭,卻沒有一絲油脂層,渾身盡是清晰可辨的精瘦肌肉,眼窩深邃臉頰凹陷,目光看向遠處的天空。
雕刻神像的匠人似乎別有用心,沒有使用精密的細節修飾,反倒以狂野剛勁的刀法勾勒整體,似是一氣呵成之作,寥寥幾刀就把這位神明悲天憫人、無盡慈悲的意味勾勒出來。
不消說,這必然就是靈感上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