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05章 105 我喜歡今今
某些人之間或許存在特殊感應,何蔚心想。
好似幾分鐘前,遊為一靠近,葉衿即刻像是受驚的鷺鳥抬頭,而自己搭在他肩頭的手掌也無端端激起雞皮疙瘩——源自某種生物電直覺,何蔚確信。
遊為就站在三米外,神色淡定,彷彿何蔚方才感知到的危險氣場只是錯覺。何大少用空著的那隻手摸了摸下巴,數夠五秒,遊為施施然逼近,未等他揪住自己袖口,何蔚就哈哈笑著鬆手,順勢將葉衿朝對方輕推過去。
葉衿踉蹌半步,顧及樓上還有遊為父親的注視,強自穩住身形。遊為“無動於衷”站在原地,直到葉衿後撤半步想要遠離,才出手擒住人家手腕。
出的是燙傷的那隻手,傷處已癒合大半,繃帶也拆了,但仍比周圍面板紅些。葉衿不敢掙紮,偏頭低聲提醒:“這裡是別人家。”你不要這麼放肆。
遊為用拇指擦過他眼尾不存在的淚痕——葉衿早不是愛哭鬼了。他低頭貼近人家耳畔:“我知,我只是有點想念你。”
即使近在咫尺,思念仍如困獸在籠邊逡巡。就像過去所有刻意製造的“偶遇”,都不過是爪痕烙在鐵欄上的證據。
若早些坦白該多好。所幸,現在還不算太遲。
室內一陣風起,長姐含笑的啐罵被弟弟的討饒淹沒。
葉衿抵著遊為心口保持距離,側頭望見何家姐弟正趴在花園門前賞雪。
他對何蔚無甚好感,卻天然親近何蒔。下午剛進門,大小姐便將他從遊為身邊牽走,直到晚宴方才歸還。何徵愷壽宴那日應允的承諾,何蒔今日悉數兌現——不僅講述了自己與沈青青的往事,還分享了一些職場見聞:她上份工作是為患有社交恐懼症的娛樂公司總裁擔任秘書,那人神經纖細到敏感,愛的人看起來同樣脆弱,卻又意外地堅韌。
葉衿那時和她站在花園裡,何蒔的視線穿過落地窗,望向室內對峙的父子,輕聲開口:“我那位老闆,他有時會讓我突然想起小遊為。”
同樣不會愛人,無論能力還是意願。
目光轉回葉衿時,她忍不住輕笑:“偶爾,你也讓我想起他。”
葉衿和遊為,某種宿命的相似性橫亙在二人之間。
重逢至今,他們默契地繞開過往,“背叛”二字如不可說之劍懸辭也反複打磨:不過是年少鄰居,連同伴都算不上,何談辜負……胡扯的,若真毫無瓜葛,你當初何必走向我?
好恨啊。沒有我,獨自幸福的你。
可即便如此,即便如此,再見面,我也一次又一次、義無反顧地走向你了。這樣的我,能否獲得命運少少憐惜?
——好了,幸運時間到,悄悄告訴你個秘密。
何蒔沖他眨眼。
——我那天走向牌桌,不是因為先見到你,而是因為,遊為路過我身邊,握了一下我的手腕。
雖然早知他並非表面那般冷情,但……
葉衿忽然揪住遊為衣領迫他低頭,眉心緊蹙:“之前為什麼對我那麼壞?”
躺在酒店地毯上的時候,葉衿在心裡說了一千遍一萬遍一億遍討厭你討厭你討厭你。
遊為似被刺傷,噬罪者反被訊問,沉默後只能坦白:“離我遠些才安全。”
葉衿冷笑:“你根本沒貫徹到底。”
四目交鋒夠半世紀,葉衿聽見遊為幾不可聞的嘆息:“有沒有可能,我根本做不到。”
葉衿在巴勒莫“不辭而別”,本該是兩人決裂的契機,遊為傷心到即使面對面都視而不見,這似乎很合邏輯。可何蒔帶葉衿換的房卡偏是遊為的房間——在宋家地盤如此挑釁,無所顧忌地做出讓宋錫元不痛快的事,何蒔可能非常樂意,但事關遊為與葉衿,長姐不至於如此越界,唯一答案只有他那位外公的手筆。
他到底,有多沉醉於自我造神,活生生的人站在離他很遠的地方,他卻想將人拆開就拆開,想塞到一處就動手,事後還要反問遊為為何要“豢養金絲雀”,心底卻為拿捏住外孫的軟肋而自得。
當夜遊為在黑暗中沉默思考,被腳步聲吵醒,開啟落地燈時,他看見葉衿惶然的面孔,不禁一瞬失神,心裡想著:再給他最後一次機會離開自己。
等到天亮吧,等到天亮,如果葉衿這次還是再次跑過來,固執地跟在遊為身後,要摟,要抱,要永遠愛他。
——永遠!
那他就永遠也不能走了。哪怕我死了,你也只能作為我的未亡人,孤獨地枯守在這世上。多殘忍,放棄吧。
然後,天亮了。
遊為推開門,看見晨光裡葉衿坐在椅子上等候自己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