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97章 97 八平米樂園
祝芝琪位於鷺西的家,坐落在老城之中,弄堂裡都是八十年代殘影未褪的青灰小樓,因地價昂貴,至今未能拆平另起高層。
院角竹竿支著褪色工字衫,門口的老鎢絲燈灰撲撲,但在兩小時後,暮色會令它洇開暖黃光暈,變成一顆醃透的鹹蛋黃。抬眼,鐵花鏽成銅錢斑的窗欄前,冬青潑出濃綠,水仙頂著雪盞探頭。
葉衿骨節分明的腕子從灰毛衣裡掙出來,正託著吊蘭往光裡挪。臘月濕冷蝕骨,白晝天光斜切窗欞,在他鼻樑割出明暗線。
葉衿俯身嗅土時睫毛垂落,喉結隨吞嚥輕滾:“……泥都幹成沙。”
陽臺上,藤椅堆著舊毛氈,盆栽肥瘦不一杵在牆角——發財樹油亮如潑漆,光桿老梅枝倒像枯筆描的瘦金體。北風掀簾灌進來,浮塵遊弋如金箔,掠過他懸在空中還沾著土的手,似未幹透的泥塑。
鎖舌彈開的脆響驚破樓道寂靜。
遊為軋開鐵閘,塑膠袋勒痕還嵌在掌紋裡。他踩過木地板老筋,撂下鼓囊膠袋。
除去陽臺,家裡的一切佈置同祝芝琪在世時一模一樣,傢俱大多是酸枝木的,過期的書刊在茶幾上堆成危樓,牆角,除了一頂綠玻璃罩座燈,便是一座悶哼的電暖爐。
陽臺紗簾鼓蕩間,葉衿正弓著伶仃脊背繃成青竹,綠蘿懸在蒼白指節間晃蕩。遊為叉著褲袋斜倚牆邊,灰綠眼鋒淬著三分研判,但在瞥見那人後頸凸起的骨節時,霎時化開七分……溫存?
天光給葉衿的側臉鎏了層金,他時而垂頸,時而仰頜,就像他養的那隻總愛叼著光斑躍動的貓。
忽然間,“貓兒”的肩胛一顫——遊為眼看著葉衿後頸絨毛乍起,警醒回頭,又在看清自己的一刻,黑白分明的眼中瞬間溢位驚喜。
方才遊為進門時鐵閘撞牆的悶響猶在樓道回震,葉衿此刻的睫羽卻顫得恰到好處——戲癮發作了。
遊為杵在客廳門口沒挪窩,任西曬將頎長身影烙在磨石子地上。
“幾時來的?”葉衿梨渦裡汪著蜜。
遊為未答,徑自轉入書房。
祝芝琪家很小,弄堂老屋不過鴿子籠大,逼仄過深水埗劏房,但麻雀雖小,書房、臥室、廚衛一應俱全,只是都要小上一圈,足夠祝芝琪在其中安然度日。
這裡,是遊為媽媽的房子。
葉衿猶豫了一下,留在陽臺上繼續搬他帶來的花草。
老式座鐘數了七十三聲秒針後,遊為從書房裡出來,走到葉衿面前,用虎口一把卡住男生青蛇般突突跳動的腕脈。
綠蘿葉片簌簌蹭過葉衿後頸,他傻乎乎地被遊為牽進了剛剛被自己列為禁地的書房。
八平米的空間比睡房闊落。
書架肋骨般嶙峋排開,鯨骨雕的珍貴遠洋日誌硌著《失落的衛星》發脆的邊角,全部都是祝芝琪的珍藏——她最喜歡看天南地北的遊記。
黴斑順著牆紙血管般蔓到天花板,遊為扯開百葉簾時,驚起塵絮紛揚,銅釘紮著的南洋航線圖在牆上簌簌震顫,馬六甲海峽被日光熔成一道金瘡。
很老舊的屋子,但遊為很現代地架著防藍光鏡片陷進皮轉椅,開啟他的外國電腦和美式鍵盤,開始做薛教授的功課。被他硬拽進來的葉衿無所事事,在桌邊趴成一隻波斯貓,肘彎壓著《藏地白皮書》泛潮的書脊。
葉衿很安靜地看著遊為,目光柔軟,裹著星屑往遊為後頸攀,直到那人屈指叩響桌面,葉衿得信,立刻輕快地跑過去。
彈簧椅軋過老地板口申口今時,遊為已掐著他腰窩按進懷裡。
掌心烙著肩胛骨往綢衫裡遊,手指下移,探向更深處,鍵盤敲擊聲卻仍如摩斯密碼般精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