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雲暻怔了片刻,答:“看見就看見。如果要在人前做戲,他該把衣服給我,但沒必要。”
沒必要,所以連出現在葉衿面前,都是奢望,對不對?
“葉衿!”
見他神色不對,曲雲暻輕蹙眉頭:“我們上樓等蒔姐吧。”
葉衿說不出話,只是搖首。
今日賓客,無論由宋何哪家安排,至少給了葉臻體面,葉家只請了葉衿前來。成煜曉最近忙著接手家業,腳不沾地,葉衿難見其蹤。四顧之下,熟面孔竟也只剩何蔚和雲暻。
見勸他不動,曲雲暻連忙轉移話題:“你也不喜歡這種場合對吧?我一直羨慕我姐,她從不用混這些局。”
曲家兩姐妹,是前後兩位夫人各自的千金,家族裡不分嫡庶,僅寵愛有差。多年來,大小姐遠離喧囂,遠赴海外追求藝術。雲暻則自小被推上交際場,十幾歲就習慣了虛與委蛇。外人看,似乎總是雲暻更得寵,但在那個把女兒當聯姻棋子的家,她姐能自由追夢,已是極致的寵愛。
何蔚和雲暻很像。兩人自少年就在宴會上相識,同樣是家中推前的老二,他更年長,也比她從容許多。這麼多年,雲暻表面灑脫,內心卻是無奈的荒涼,一次次的抗拒無果,讓她接受了失去自我,將來被許配給陌生人的命運。可當她得知自己將同何蔚訂婚,對方還是主動上門提親時,仍感錯愕。
何蔚說,他知道雲暻不會愛他,也不會阻止她愛別人,他們這對,一個是花花公子,一個是小花瓶,簡直絕配,他會保護好她。
聽起來劃算的。但男人笑著看她時,那看狗都情深的眼眸,讓雲暻不得不側耳避目。
奇怪的家夥。
甚至在她差點在楚然面前露餡時,意外現身救場。換作別人,曲雲暻會覺得莫名其妙,但楚然確實早在夏日晚會上便對何蔚一見鐘情——明明先向她伸出手的是曲雲暻,可女孩的目光,最後卻停在了一曲終了追上來向雲暻邀舞的何蔚身上。
真是爛三角。她愛她,她愛他,他愛……誰呢?
“剛才不還藏著掖著?”葉衿蹙著眉頭,笑得不太好看。
曲雲暻則坦然許多,輕戳他鼻尖上的小痣,低聲回答:“只是想告訴你,大家都有各自的為難,不要障住自己。”
“會是假的嗎?”他語氣急切,又不免膽怯。
曲雲暻未敢輕諾,只在暗中緊握葉衿的手,悄聲:“蒔姐剛才說的‘新客’,並非助教,我們再等——”
廳內喧囂忽靜。
曲雲暻立刻收聲,與葉衿一同望向焦點——樓上貴賓室大門徐徐開啟,一位老者拄著雕花手杖,緩緩走出眾星捧月的簇擁。樓梯上的燈光勾勒出他的剪影,手杖輕點地面,發出規律的聲響。
隱形眼鏡忽然滑位,葉衿猛眨了兩下眼,再看清時,指尖倏然收緊,驚覺背後已沁出一片冷汗。
他並不認識這個人,但他記得九龍老屋的報紙剪影,沈青青書櫃中的資料——那無數次出現在頭條版面的照片裡,正是這張臉。
港城巨頭,神壇上的雕像,他的名字背後是光環與陰影交織的傳奇。葉衿想象過很多次,他該是什麼樣。
他一定年邁,卻自帶威壓,手中用以裝點的手杖更像一件權杖,與他久負盛名的“仁慈長者”形象一樣精心雕琢。那張臉,笑紋堆疊,目光含溫,可在無數噩夢的根源,是絕不手軟的鐵血冷酷,是壓得人喘不過氣的沉默壓迫,看著他,就能看見那些慘白的、從神壇墜落的屍體,讓人避無可避,只得下意識垂首低眉,甚至下跪。
然而,當真實的此人站在他眼前時,卻比任何刻板印象都更加可怕——因為他看起來就只是一個普通的老人,身形微佝,衣著得體,臉上掛著和藹可親的微笑,就像那種會收養流浪小狗、為受欺負的小女孩無償提供幫助的善良長者。
平凡,無害,卻讓人寒意直透骨髓。
簇擁者中,最靠近的兩位,一是今晚的壽星何徵愷,二是……剛剛消失不見的遊為。
“那是誰?”曲雲暻啞然。
葉衿喉結滾動,定定看向站在老人身側的遊為,青年身形筆直,表情乏乏,只在垂首聽長輩說話時,眉目透出一份恭謹平和。
冷汗順著後頸滑下,濕透了衣領。
葉衿再低頭,看見自己的指節泛白。
“祝……”他的聲音因幹澀而模糊不清,努力吞了下喉結才勉強再次開口,一字一句,彷彿帶著極大的重力,幾乎要將舌頭壓住,才從他嘴裡吐出來。
那是,祝芝琪的父親,遊為的外祖父,祝家赫赫有名的當權者——
“祝、天、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