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80章 80 木偶一二
舞臺燈光緩緩亮起,羅蘭島孤懸於無盡海洋中央。
島上,糖果樹葉片綻放出五彩光暈,燈塔在風中旋轉,金色光束刺破迷霧,投射出溫暖而虛幻的光輝。
永無止境的甜夢之中,羅蘭木偶女孩於舞臺上輕盈登場。
纖細手臂和飄逸裙擺被賦予生命,但那張光澤瑩潤的臉上卻掛著永恆的,不悲不喜的微笑。
琴絃聲,從遙遠的夢境飄來。
羅蘭在複古雕花燈的聚焦下孤獨旋轉。
“劇場”座無虛席,“觀眾”皆佩戴古典金屬面具,表情隱匿在冰冷的銀與金之下。半曲暫歇,掌聲從觀眾席上響起,彷彿經過了無數次的複制與貼上,帶有一種空洞的機械感。
一次轉身,她無意中瞥見舞臺幕布的縫隙有異,奇怪的聲音飄忽不定,似嗚咽,又似輕笑。羅蘭動作微頓,目光隱現生機。她試探性地伸出手,好奇地轉向那道縫隙,四肢卻猛然一緊——一根無形的絲線束縛了她。
她掙紮,線的力量卻無比強大,將她拉回到舞臺中央。
造物主的旁白低沉響起:“島上的木偶,永遠無法離開‘劇場’。”
燈光驟然暗淡,金色光芒逐漸被陰影吞噬。
幕布落下,音樂變得模糊、遙遠,最終徹底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隻被緩緩吊起、漂浮在舞臺中央的木牌,上面用古老的字型書寫著:
第一幕——夢境的呼喚。
二零二三年九月末,港城沉浸在一片舉國歡慶的熱潮之中。
九龍巷弄間,國旗迎風招展,街頭巷尾掛滿耀眼的紅燈籠。
時序入秋,遊為仍匿身於九龍廉租屋中,完整錯過了父親寄來的機票與賓大的開學季。鄰居家的孩子揹著書包返校,沈青青工作忙碌如舊,在阿衿的軟磨硬泡下,遊為終於答應了國慶當日帶他去維港看煙花。
九月的尾聲略帶濕熱,風也吹不散濃重的悶氣。
遊為倚在陽臺上,看樓下行人匆匆,突然褲袋震動,一則落款發小名姓的資訊,彙入到他這部新換號碼的新手機,內容簡略:“祝家有難,明日五點,尖沙咀鐘樓。”
這句式很常見。每次對方惹下什麼事,需要遊為幫忙擺平,不是先來一句“遊家有禍”,就是“何家大難臨頭”,全然不顧兩家真正的死活。
明日五點,遊為答應要帶阿衿去星光大道,但……兩地相隔不過五分鐘步行之遙,去不去,到時再說。
“阿飛!阿飛!)”
十月一日,天朗氣清。
阿衿換上整潔的白襯衫,眼睛亮如一汪水,興奮地拽住遊為出門。本可以從深水埗搭荃灣線直抵尖沙咀,遊為卻偏帶阿衿繞路,從太子站搭港島線至紅磡,再徒步走向尖沙咀海濱公園。
阿衿不是路痴,但對領路人卻是百分百的信賴。
“快啲啦!唔快手,好位都俾人搶曬啦!快點啊!遲了好位置都沒了!)”他催促道。
模樣過於雀躍,讓鐵石心腸也軟化,忍不住抬手捏他耳垂,輕輕恐嚇:“跑得咁快,唔要你喇。跑那麼快,丟掉你好了。)”
阿衿扭過頭,氣鼓鼓瞪他,眼中卻藏不住笑意,兩顆尖尖的小虎牙露出來:“你夠膽嘅話!你敢!)”
我有什麼不夠膽?遊為這麼想著,手卻已經一把抓住小孩的手腕,順勢滑下,牢牢牽住他的手。
路上,阿衿像只明媚的小兔子,即使手牽著手,仍然不時回頭張望,確認遊為是否緊跟在後。
遊為默默跟住,步伐不急不緩,直到阿衿雀躍地要奔向最最喜歡的梅豔芳留在星光大道上的手印,他才微微一頓,倏然松開緊握阿衿的手。
在小孩茫然不安的回望中,遊為輕輕眨眼,說要去找一下洗手間,讓阿衿乖乖待在原地等他。
這次不是不告而別。
阿衿臉上的慌亂一閃即逝。他定了定神,真就那麼乖乖點頭,雙手背在身後,甜甜應聲:“快啲去,快啲返,大佬。快去快回,哥哥。)”
軟糯,乖順,像一顆含糖的蜜棗。
誰會捨得咬爛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