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為饒有興致地觀賞他這副情容——事實上,他已經觀察一早上了。片刻後,遊為歪過頭,忽然張開了雙臂。
這是妥協的訊號。
葉衿眉梢一動,但忍住了——可懷裡的那隻貓卻沒出息,身子一拱,尾巴一甩,掙紮著又要跳出去。葉衿不悅地鎖緊眉頭,還未及阻止,陰影已籠罩而下。
他和貓都被一股外力抱住了。
遊為慵懶地靠在葉衿身上,將臉深深埋進他的肩窩,37度的嘴裡吐出的仍是讓人九月深寒的惡語:“不要得寸進尺,今今。”
究竟是誰在得寸進尺?
葉衿的身體一僵,肩膀微微抬了抬,似乎想試圖擺脫,卻不知該如何動作。這不是遊為第一次喚他的小名,但在法蘭克福卻還是頭一回。
心跳亂了節奏。
葉衿的嘴被遊為的肩頭堵住,平奢的面料柔軟得討厭,讓他心生一股沖動,想咬上去,像小時候在巴斯光年的水杯上標記口水一樣宣示主權。但那隻水杯……他才剛到江城不久,就被葉旻拎過去,丟掉了。
葉衿垂下黑白分明的桃花眼,眼珠靜止,唇微微張開,無聲地默唸“今今”,好像是在舌頭上測試它的重量。
然後他聽見遊為問他:“願意嗎?”
葉衿眨了眨眼,沒有應聲。
“聽不見。”遊為的聲音稍微加重了些,但氣息依舊溫和而閑適。
這個問題的答案,從一開始就沒有變過啊。
在小貓困惑的“喵嗚”聲中,葉衿終於抬起手,悄悄揪皺了遊為的衣衫。
“……願意的。”
法蘭克福大學商學院,是全校最繁忙、最具活力的地帶之一。
商學院主樓被設計成了一棟高聳的玻璃幕牆建築,對稱式幾何構造現代感十足,寬闊的門前廣場上有一座顯眼的抽象雕塑。庭院裡,座椅綠植點綴,一直伸向左側的“商務連廊”。
比較特別的是學院後方,靜謐小樹林與前方現代感對比鮮明,小徑蜿蜒至靜湖,劃艇輕漂,戶外圓形講堂低調坐落一旁。
此刻,遊為正端坐於這座講堂之中。
教授的主題演講圍繞區塊鏈與智慧合約展開。遊為在牛津修的是法、商學院的跨學科專案,這些內容他早接觸過,聽著耳熟,按理該更專注些,至少也要裝出如旁人般的專注。
但遊為走神了。
問答環節,英語德語在耳邊攪成一鍋粥,他試圖分辨,卻只隱約聽見葉衿委屈的那句:“你同我哥講,你鐘意我鐘意到死。你告訴我哥,你愛我愛得要死)。”
不同於清晨城堡門前的抗議,這句是夜深人靜時分,遊為坐在床邊聽葉衿說的。那夜初至城堡,遊為用一杯牛奶換來了欺負小孩的權利,中途卻被葉臻的電話打斷旖旎。等葉衿從盥洗室歸來,氤氳在他們之間的空氣已經由黏轉冷。
葉衿怕冷且作死,光腿鑽入被窩,又翻身背對著他。潔白勻稱的長腿在被子上攪水一般撥動,蕩開讓人心煩意亂的褶皺漣漪。
在離開之前,遊為聽到了那句帶著哀怨的請求——是請求嗎?他不知道,也沒回答,徑直走了。
自那之後,他再沒進過葉衿的房間。
葉家該死。
但葉衿是葉衿。
但為何葉衿偏偏姓葉?沈青青骨頭那麼硬,怎麼不讓她兒子隨母姓沈?
對於最後一個問題,遊為尤其好奇,甚至有些後悔,當年怎麼沒有親口問問對方。
不過那時,他與沈青青確實沒說過幾句話。
二零二三年夏末,遊為已在九龍落腳百天。
暑期尚未結束,樓下小鬼依舊日日上門,三分鐘或三小時,非得在他眼前晃一圈,這一日才算完滿。
八月底,賓大開學在即。江城那邊,遊釗終於不耐,在容許兒子“失蹤”三月後,寄來了一封信——內附他留在家中的大學錄取通知書,另有一張一週後赴美的機票。
郵差敲門那日,是葉衿應的門。小孩在門邊和來人沒寒暄幾句,遊為便從內間走出,站在他身後,平靜地接過信函簽收。
他很清楚,自己的行蹤根本逃不過父親的眼線,能在此安穩蟄伏數月,已是遊釗給足了面子。但遊為並無按時入學的打算,便是連早已在費城閑散的何蔚也被蒙在鼓裡,開學後,哥們兒不會帶著港城的禮物來報道。
花兩個月磨完了個人陳述,遊為近期正忙於準備生物醫學入學考。去年沒機會在遊釗眼皮子下翻書,今年才嘗試申請,但遊為本就比同級生小一歲,算不上耽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