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1章 61 沒良心的
十一個小時，分秒不差。
遊為瞥了眼腕錶，再次確認：整整十一個小時，葉衿沒有和他說過話。考慮到小孩獨處時的自閉氣質，遊為不無揣測，他或許真連自言自語都省了。
昨夜，葉衿像只睏倦的小貓，蜷在三樓的書房沙發上淺眠。他這幾天迷上了遊為敲鍵盤的聲音當助眠曲，但當手機鈴聲劃破寂靜，遊為在短暫沉默後答應了電話那邊的薛教授，將週末加班提到次日議程——自那刻起，葉衿再沒說過一句話。
九月十九日，晨光初露，八時二十分。
遊為下樓，落座餐桌，目光隨著葉衿出現後的身影移動。對方步履幽幽，面無表情地走向餐桌對面的位置，一言不發地坐下，冷淡神情幾乎在重演昨晚他路過書桌離開時的模樣。
還生氣呢。
遊為眉峰一挑，笑了。
葉衿身上的家居服是管家為他準備的，象牙白古典襯衫，微立的領口點綴著細致的荷葉邊，袖口有複古褶邊。衣擺寬松，隨意垂至腰間，搭條柔和束腰褲，優雅輕松俱全。
他容貌昳麗，撐得起這浮誇裝束。上次見葉衿這樣亮相，還是在葉家的宴會廳，戲班子搭臺在紫山唱元代戲，葉衿卻像被成煜曉從十九世紀歐洲田園畫裡一把拽了出來。
管家打扮他，像打扮洋娃娃。
至於遊為，一貫得體，今日更是——灰色系長袖襯衫搭西裝馬甲，帥得沒天理。葉衿卻偏過頭，連一眼也懶得施捨給這爽約的家夥。
中秋佳節，遊為沒回國。說好陪葉衿，薛教授一通電話就走。說穿了，他留下也未必是為了葉衿，或許是為了薛教授，或許只是隨便什麼事。葉衿真傻，竟信了他是好人。
大騙子。
遊為長腿交疊，皮鞋尖在空中輕點，目光則落向一旁微笑的管家。他其實不喜歡看葉衿生氣或落淚，但如果……生氣或落淚是因他而起，似乎又另當別論。
不過，今日的安排確實倉促。
昨日下午，遊為在牛津的導師意外現身法蘭克福。這位女士是業內傳奇，本是來度假，學校卻聞風而動，三請四邀，還搬出遊為的名字，硬生生將講座排入今日的議程。
薛教授的國際交流未了，講座非去不可。遊為——兩人的得意門生兼助教——更是沒得選。裝病？除非必要，他很少撒謊，現在也沒這個必要。
但眼前這個小難題，總得解決。
“真不和我一起去？”遊為又問了一次。
昨夜回答他的，是葉衿重重甩門的聲響。遊為當時覺得好笑，沒跟上去哄人，原以為一夜過去，小孩會當作什麼都沒發生，誰知這次脾氣竟拖到了天亮。
以前，“祝逸飛”欺負他過頭，葉衿頂多癟嘴跑開，隔天又顛顛跑去敲鄰居哥哥的門。
現在卻倔得要命：“不。”他還沒有去過法蘭克福大學就已經開始討厭法蘭克福大學了打死他也不會走進法蘭克福大學的大門。
小孩的眉頭擰得死緊。
遊為慢條斯理地看著他，什麼也沒說，只是向桌上擺滿的早餐攤開掌心，示意先吃飯，再生氣。他擅長馴狗。葉衿高興時，會乖乖趴他腿邊任人擺布；不高興，也知道要學著抗議了。
晨光透紗，輕撫塵埃。
遊為持銀勺輕敲無菌蛋，蛋液順流入杯。葉衿目光緊隨，嘴角抿了抿，片刻猶豫後，也拿起盤中那顆本想忽略的無菌蛋。
蛋液入杯，他無聲效仿，動作一如複制。
遊為放下小勺。
葉衿放下小勺。
遊為將小杯輕抵唇邊。
葉衿將小杯輕抵唇邊。
遊為停下來。
葉衿也停了下來。
他的舉動太過刻意，遊為和管家都看了過來，但葉衿只是面無表情地和遊為一起維持不動的姿勢。
二人同步放杯。
遊為轉開眼，端起咖啡，輕啜一口加了肉桂的法式風味。葉衿的手原本伸向鮮榨橙汁，卻在中途停下，眼神一挑，管家心領神會，立刻為他奉上一杯濃鬱的熱咖啡。
葉衿在外喝咖啡時，每次至少要加一半奶，但他在鴉堡從沒喝過，管家也不知道他不僅不喜歡酸味，也不喜歡苦味。只喜歡吃甜的葉衿低下頭，看著杯中的棕色液體，咬牙飲下一口苦澀，抬頭時，臉上依然是那副毫無破綻的淡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