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恨這兩隻手!”聶小軒說完,嘆了口氣,坐在了床上。
柳娘把斧子隱到身後,也在椅上坐下。烏世保站在那裡,兩個人都呆呆地望著聶小軒,不知話從哪裡說起。
聶小軒鎮靜了一下自己,說道:“九爺給的畫稿,你們偷著看了,是不是?”
兩人點了點頭。
聶小軒問;“你們打什麼主意,這東西能燒嗎?”
柳娘說:“這不知是哪個心讓狗吃了的雜種起的稿子,有點中國人味能畫這個嗎?我們要燒了對得起我媽嗎?”
聶小軒又問烏世保:“你說呢?”
烏世保說:“我屌,我草包,洋人來了我沒有槍對槍刀對刀的勇氣,可我也不能上趕著當亡國奴不是?這點恥辱之心我還有。”
聶小軒說:“這是九爺訂的活,咱不燒九爺能依嗎?”
柳娘說:“既這樣,咱們快收拾收拾逃開吧?”
聶小軒說:“我一向作人光明正大,怎麼能偷偷跑開?再說咱是收了定錢的。人家告你個攜款捲逃,吃官司事小,這人丟得起嗎?”
柳娘說:“趕明兒您去把定錢退了不結了?銀子不是沒動嗎?”
聶小軒說:“九爺有言在先,定錢是不許退的,要麼交他作好的活兒,要麼要我這兩隻手!”
柳娘這才知道他為什麼拿斧子!
聶小軒說:“我恨這兩隻手啊,它們操勞一生,沒給我帶來飽暖,可幾次三番給我招禍。去年不是因為那套壺畫得好我能進監牢嗎?我跟你們說,九爺放我回來的那天,就跟我來了個下馬威,問我這手賣不賣,要不賣手就連人一塊賣給他。我那一夜幾次想發狠把手剁下來扔給他。可我不死心哪,我怕這手一剁,‘古月軒’這門絕技就斷了種了,我沒法見祖先。今天我看見世保做出來的活我放心了。可又想,咱們的手要非畫這個不可,還不如這手斷了呢!”
柳娘跑過去抓住他爹的手,捂在懷裡說:“爹,您別嚇唬我。爹,您氣懵了。”
烏世保說:“您別想這麼心窄呀!九爺愛混鬧,這九城誰不知道?怎麼跟他較真兒呢!明兒格您把定錢拿去,再帶上我跟師妹作的這套‘四君子壺’,好好求求,要燒,咱給他燒這個,不燒咱退銀子。殺人不過頭點地,沒有過不去的河!”
兩人勸到四更天,聶小軒答應去求求試試。柳娘把斧子拿到她自己屋裡鎖進箱,又打水讓老爺子洗了臉,勸他睡下去。
柳娘和烏世保沒睡,他們合計到天亮,因為不知九爺能否答應改畫,終究沒合計出個妥當辦法來。
十七
聶小軒只打了個盹就起身了。洗漱完畢,草草吃了幾口點心,數足銀兩,包好畫稿,帶上“四君子壺”就奔九爺小府裡來。
九爺這幾天一順百順。太后從廢了大阿哥之後,跟洋務派透著近乎,看著九爺也順眼了。不知怎麼一高興,傳旨下來,賞了九爺個頭品頂戴。於是慶功的、賀喜的幾天來擠掉門上幾層油漆。九爺頭兩天還有興致,到第三天頭上就傳下話來,除緊急公務一律免見。
這天徐煥章也來了,遞進帖子去,半天沒見回話,便坐在外客房裡發躁。忽然看見管家領著一個人來在垂花門外站住,小聲談論什麼。徐煥章呆得無聊,就把身子影到窗邊,裝作看那裡擺的一盆菊花盆景,偷聽他們說話。自從他正式到巡警衙門當差,他覺著自己有這麼份義務,多打聽點別人的秘密。
其實管家是在埋怨聶小軒。聶小軒手頭不死,人也謙恭,管家對這種人還有點“身在公門好修行”的心意,並不想難為他。
管家說:“九爺這兩天正乏,你現在來回事不是找不順序嗎?”
聶小軒說:“工期太緊,實在不敢拖延,怕誤了期更惹九爺生氣。”
管家說:“你簡短點說,我給你回……”
剛說到這兒,九爺在院裡高聲問道:“李貴,你在那兒又嘀咕什麼呢?”
管家說:“是燒‘古月軒’的聶師傅。”
九爺說:“定錢都給他了,他還囉嗦什麼,叫他滾!”
“嗻!”管家瞪了聶小軒一眼,小聲說:“我說你找屁刺不是,快請吧!”
九爺在裡邊又發了話:“我乏了,今天誰都不見,來的客人全替我擋駕吧。”
九爺聽到聶小軒的名字,想起徐煥章陰他的事來了,故意給他個蒼蠅吃,好叫他以後不敢造次。
徐煥章碰了軟釘子,有點惱火。不等管家通知,自己就退了出來。走出大門,看見聶小軒在衚衕口蹲著,這氣就撞上來了。他並不知道九爺為什麼冷落他,他覺著是聶小軒惹九爺發火才把他的事攪了。便衝聶小軒喊了聲:“喂,過來。”
聶小軒發愁,九爺根本不見面,退定錢管家不收,下邊該怎麼辦呢?沒想到這“喂”的一聲是喊他。可徐煥章走過來了,走到跟前,用腳碰碰他說:“我問你話呢!”
聶小軒抬頭一看,認出了是那位警官,忙站了起來。
“你上九爺這來幹什麼?”
“我來說說燒煙壺的事。”
“你燒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