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嘉停下了誇張舞動的動作,她轉身面向林死的方向,嘴角噙著一抹寒冷的弧度:
“看來你不知道啊?如今朝堂太子執政,不出多時便會昭告天下,所有死囚,不分男女,當斬全斬。你說,像我們這樣,一個滅自己全家,一個屠村的,會第幾個死?”
林死全身血液驟然凍結。
她恍然憶起,王牢頭踹殷嘉一腳的時候,的確說了一句“死到臨頭”。她當時只當王牢頭氣上心頭,並未細想。
可若殷嘉說的是實話,那王牢頭便不是在說氣話。
不行。
她不可自亂陣腳。
情形如何,她須得等下次吃牢飯時設法打聽一二。
若是真的……她抬起頭望向滴水的方向,眸光漸漸凝下。
翌日,水滴聲停下的第四千五百二十三個數,阿芳帶著兩份牢飯來了。
林死一眼看出自己的牢飯比平日裡多出一些,心中不禁生疑,望向阿芳,臉上卻是笑著的:“阿芳,今日飯好多呀。”
斷頭飯?
林死一臉開心地扒著米飯往嘴裡送,一筷子戳到底,也不見飯裡有生肉。
這片土地更朝換代幾個春秋,死囚刑前的斷頭飯裡放一塊生肥肉的風俗始終延續。難不成平朝換了?
她不確定,便沒再說話。她知道這番異常若是對她不利,心軟的阿芳定會說些什麼。
她只需要聽,便可推斷一二。
阿芳看她一口接一口地往嘴裡送飯,眉眼間的不捨與擔憂更明顯了。她端起一旁的茶水遞給林死:“你這丫頭,吃慢些。”
看林死喝了茶,吃得慢了,阿芳才不舍地望著她:“小阿死,可願嫁人?”
林死捧著缺了口的瓷碗,聽見這話,雙眼亮晶晶地抬起:“可是官府有詔書了?”
阿芳不敢與這樣一雙明亮的眼眸對視,她低下頭,收拾起林死吃完的碗筷:“沒有。不過,你也到年紀了……”
命林死嫁給某個男子的詔書是沒有的。
不過要不分男女、立斬死囚的詔書眼看就要宣告天下。
宮裡、朝堂上傳出來的訊息已有些時日,她同王牢頭為著林死的命琢磨了許久,本是想著偷摸把事情辦了。可誰想如今地牢裡多了一個屠村的惡女,王牢頭不敢輕舉妄動。
可她實在擔心,若是晚了,要她眼見著林死被押送刑場,那同殺了她的親女兒無甚差別。
林死並非天生惡種。是她那一家人實在可惡。
自打林死出生起,親生的父母與祖輩對她動輒掐脖子溺水、吊打、割肉賣血……寒冬臘月裡睡雞窩,後生的弟弟高興了給她丟死老鼠,不高興了舉著刀子追著她砍。
七歲那年,那一家人更是為了籌兒子上學堂的錢,將她賣給同村一個六十歲的瘸腿老翁當媳婦。若非逼急了,林死不會動手的。
阿芳和王牢頭憐惜這個孩子,看她七歲的個頭只有旁的四五歲孩子高,心中不忍,二人湊錢給夥頭,愣是將林死好好養到了十七歲。
如今要她眼睜睜看著林死去死,她做不到。
“阿死不嫁人。”
林死打出一個飽嗝,咧著嘴沖阿芳笑。
阿芳捏著盤子一角,一陣悲愴驀然從心底升起。她強忍著淚光,低低跟著林死笑了一聲:“是嗎?好……”
阿芳覺得喉頭被什麼堵了,端著盤子出了石籠,登了竹筏,臨到鎖門時,她回過頭來看向林死:“小阿死,這幾日寧京雨多,夥頭怕是無法日日開灶。”
寧京牢獄沒有廚房,空有個上無片瓦的泥土灶臺。掌灶的夥頭都是府衙裡大廚的學徒。大廚捨不得花錢給學徒看病,索性杜絕了他們冒雨染風寒的可能,不讓學徒雨天去做牢飯。
換言之,每逢雨天,蹲監獄的人是沒飯吃的。
這樣的情況在過去並不少見,她其實完全沒有多交代一句的必要。
可林死聽出來了,阿芳在捨不得她。因為捨不得,所以即便是廢話,能多說一句也是好的。
至於是為什麼捨不得。答案已然不言而喻。
人都是有執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