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孟的糖醋魚終於大功告成,降香萬分小心地託著盤子,向大廳走去,後面老孟還不停地嘮叨:“慢著點,看腳下。”
老何對茯苓說:“二少爺,你回去吃飯吧,跟老爺說,我在廚房吃飽了,今年就不上桌了。”
“這哪行啊,我爹常說,您家老爺子是我們張家的大恩人,沒有他,就沒有我們張家的今天,如今老爺子不在了,您就該代替他上席,您要是不過去呀,我爹就親自來請您。”
老孟在一旁攛掇著說:“快去吧,老何,狗肉上不了正席,我想去還去不了呢,你可別不識敬哈。”
老何這才拍拍身上的煙花紙屑,跟著茯苓去了大廳。
何山把香薷送回家,也趕了回來。
大夥兒在廚房裡安下飯桌,何嫂子母子和木香、降香幾個人開始吃年夜飯。
何山笑道:“孟叔,飯菜都上齊了,今晚您的活也算忙完了,就和我們一起喝一杯吧。”
何嫂子指著角落裡,埋頭吃糖醋魚的大黃說:“兒子,快吃我們的吧,看大黃來叫他了,他呀,要去和老秦喝通宵酒。”
老孟笑而不語。
待眾人離去,老孟將廚房收拾利落了,拎了幾瓶提前準備好的地瓜釀、一包滷肉、一盤子炸貨,大黃前面帶路,踏著積雪來到了前院門房。
老秦早就等急了,捏起兩塊豬頭肉,一塊塞給大黃,一塊塞進自己的嘴巴,一邊咀嚼,一邊讚不絕口:“嗯嗯,我就說嘛,全興州有錢人家的廚子都算上,誰也沒有你老孟的手藝絕,這豬頭肉勁道,夠味。”
受到鼓舞的老孟喜滋滋的,將酒餚擺在炕上,找來兩隻粗瓷碗,倒滿地瓜釀,端起來猛地喝了一口,被嗆得咳嗽起來,他抹抹嘴說:“來,老弟,稀裡糊塗的,又過了一年,咱們兩個還和往年一樣,光棍一雙,你在老家還有個老姐姐牽掛,而我呢,赤條條一個,來去全由我。”
老秦是個矮小的外地漢子,乾巴巴的,遠遠看去像個十一二歲的孩子,他自個兒說,都是因為從小吃不飽飯,耽誤了長個兒。
十六七的時候,老秦跟著他娘到張家大門口要飯,那時,梁老太太尚在世。
看到張家高門大院,老太太慈眉善目,他娘“噗通”就給梁老太太跪下了,懇求梁老太太收留自己的兒子,說什麼當牛做馬能行,只求有口飯吃。
梁老太太有些為難,畢竟廚房裡人手夠用了,張家雖然在鄉下買了幾百畝地,也都是租出去耕種,年底收租即可,不需要自己家操心;裕興堂裡連打雜的人都得識字,不識字看不懂藥名呀,看小秦的樣子不像是讀過書的;藥圃裡倒是有活幹,可那是實打實的體力活,就小秦這身板,也不是下力的料;至於跟著採辦隊趕大車,走南闖北,那小秦更是難以能勝任。
其時,老孟還是小孟,跟著做廚師的同鄉在張家後廚打雜。
出來倒草木灰的小孟,正好看到這一幕,都是苦孩子,算不得熱心腸的小孟,那一天不知怎麼的,突然動了惻隱之心,身不由己地替小秦求起情來。
看到梁老太太猶豫不決的樣子,小孟沉不住氣了,小聲央求道:“老太太,看門坐更的王爺爺不是年底要回家養老嗎,您老人家行行好,留下這位小兄弟看大門吧。”
這話點醒了梁老太太,小秦就這樣成了張家的看門人。
感念小孟的恩德,小秦一直將小孟當親哥哥待,一如既往,現如今他們都變成了老秦、老孟。
老哥倆坐在熱炕頭上,你一碗我一碗喝得不亦樂乎,大黃早吃飽了,蜷臥在炕下打盹。
突然,它似乎聽到了什麼,一個激靈跳了起來,向門口躥去。
老秦自言自語道:“這才三更半夜的,誰這麼早來拜年?”一邊說,一邊要下炕。
被老孟一把拉住,他說:“準是鄰居出門放煙花,大黃聽差了,以為來人了。”
老秦深以為然,伸出去的一條腿又收了回來。
因為天冷,門房的門關得緊緊的,大黃用嘴巴拱了半天沒拱開,急得在炕下“嗚嗚”亂吼,老孟扔給他一塊骨頭,呵斥道:“別亂叫,一邊睡去。”
大黃不敢再叫了,蜷著身子在牆角睡去。
老秦又想起他老孃,當年她老人家將老秦留在張家,獨自返回家鄉,餓死在半路上,這件事情每次藉著酒勁都會直上心頭,令他不醉也醉。
老孟安慰他說:“老弟,你比我強多了,我從小就不知道爹孃是誰,吃百家飯長到十幾歲,出來給人家幹活,看盡了別人的臉色,酸苦辛辣,唉!戲文怎麼說來著,一言難盡吶……啊……啊!”
老孟拖著老生道白的長腔,說出那四個字,已是滿眶熱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