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眼睛看到物體的形狀和顏色,是因為波長被視線接收,那麼物體在世界上本來是什麼樣子呢?
人往往喜歡用外在表現描述一個人的性格,暴躁易怒,冷靜睿智,是因為這些帶有明顯感情色彩和褒貶含義的詞語被價值觀判斷成型,那麼我們自己的心意本來是什麼樣子的呢?
張徹不得不承認,自己很驚訝。瞭解他的人很多,燕芷蘭多次與他鬥嘴和教鋼琴,最瞭解他的思想;李思婷從小顧著到大,最瞭解他的生活習慣和奇怪癖好;陳雪琳玲瓏剔透,最洞悉他純良的善意;燕語霖花花腸子多,但最瞭解他重生後的性格、各方面的弱點和喜好,以及一些雜七雜八的東西,偶爾做的事情很能熨帖人心,可以說與她呆在一起,只要不被調戲,是最為舒服和放鬆的。
但他真的沒想到,自己的妹妹,這個一直在他看來都有些不懂事,因而常常給她講故事啟迪思想,灌輸一些三觀端正而成熟理念的丫頭,已經成長到了這個地步,一句一鑿,徹底將那塊遮羞布扯了開來。
十年一覺揚州夢,張徹重生之後,著力修身,將技藝鍛鍊與品格糾正放在最重的位置,但心理上,隨著時間不斷流逝,每一年的過去,他都會不自覺地去想上輩子的這年是怎麼過的,自己是什麼年紀,認識了哪些人發生了什麼事,家裡什麼情況……這是一種心理慣性,金手指的開啟,也伴隨著因果和羈絆,他死過一次,與其說對很多事情看得很淡,倒不如說是恐懼、害怕——害怕付出的感情越多,失去那一刻得來的回饋也更痛,如同經年夢裡的父母摯友音容,十年過來,他們的面貌不但沒有模糊,反而隨著思念愈發清晰了。
這樣的折磨銷魂蝕骨,也讓他成為了一個愈發不敢投注太多感情的人,他的品性意志和才能比上輩子高了太多,唯獨心理,遠遠不如那時候健全。
朝生少年,滿腹暮氣。
這是張徹的小書房裡,寫的最大的一幅字。
“姐姐只告訴我說,那天晚上給你說了偶遇燕姐姐的事後,你有些不高興,她一直以為是這個原因,但我不信。”
兩個人靠在一起,有點熱,婉婷的臉已經泛起潮紅,仍然執著地貼著他額頭,右手捂著他的嘴巴,左手按著他的心跳。
“哥哥你的確喜歡語霖姐姐,雖然你們在一起時總是互相整來整去,但比起天天撲著要過去抱的芷蘭姐姐,其實語霖姐姐在你心裡的位置重多了。你去學音樂那一年,語霖姐偷偷給我說過,她說,別看你哥哥整天躲著我跑,去抱我堂姐,但我知道,除了王美嘉那個丫頭,他最喜歡我了,我也知道他喜歡看我吃醋,所以每次他去故意抱我堂姐,我也就故意裝作吃醋的樣子給他看,他表面沒動靜其實心裡樂著呢,你以後要看你哥哥高興不高興,別看他眼睛,這人忒能裝,不然也不會騙那麼多大人——要看他耳根,如果他耳根軟著,才沒跟你較真,準是耍你玩兒呢。”
這丫頭……張徹苦笑,內心卻泛起一陣溫暖,不由又想起那隻壎和那個兔子包頭型的女孩兒來。
李婉婷看他神情,越發肯定:“婉婷姐教了我很多揭穿你內心的法子,你也真的很喜歡她——但是,那一天你變樣,回來情緒也反常了好久,絕對絕對不是因為她!”
“臭丫頭,你知道什麼是喜歡嗎?”張徹終於忍不住開口,說了沉默良久後的第一句話。這妮子滿口喜歡長喜歡短的,也不害臊,難道情書回覆多了還有助於提高情商嗎。
“我當然知道!喜歡是依戀,喜歡是愛,是想要,是非常想要!是長相廝守,是拼命追求,是小心翼翼,是至死不渝!但絕對不是,絕對絕對不是哥哥你這樣的有也好,沒有就算了的無所謂態度!”
看著她激動的表情,張徹心裡嘆了口氣,這妮子雖然成語還沒用對幾個,口不擇言,胡言亂語,但說的東西,的確沒錯。自從上輩子顏歌從他心裡走了出去,自己就再也沒對誰有那種特別動心的感覺——不,是一點動心的感覺也沒有。
與別人隨便找一個談,滿足一下荷爾蒙的敷衍態度不同,即便父母開始漸漸聊起他沒女朋友的問題,張徹也覺得,強逼著自己去和一個其實一點兒感覺都沒有的人在一起,說說笑,談戀愛,甚至接吻,不覺得彆扭嗎,內心就不難受嗎,反正,他是受不了。
長此以往,他漸漸失去了去愛別人的能力,那種看到了就怦然心動,內心有強烈的想跟她在一起,哪怕發呆一整天都覺得很快樂,小心翼翼害怕自己的形象在她眼中受一點破壞,這樣的感覺,便是重生,換了一個功能全新的身體,也再沒有找回來過。
這,才是他漸漸成熟幾年也沒有找女友,更沒有接受任何一個人表白,的真正原因。
……
兩兄妹伏在病床上,妹妹趴在上面,氣勢洶洶地瞪著哥哥,哥哥一副面癱的表情,死豬不怕開水燙,任誰進來也會覺得,一定是哥哥欺負妹妹了,天可憐見,自己什麼都沒幹。
“好吧好吧,就算我真的沒能喜歡上人,這是我的私事,跟你也沒多大關係啊,難道你還非得找個嫂子收了我不成,既然這樣為什麼別人給我寫情書你還舉報?”
張徹半天沒撥出氣,即便妹妹小手冰涼白嫩,他也受不住了,伸手撥開了她捂著自己嘴巴的手,鬆口氣說道。
“怎麼沒關係?愛情是這個世界上最偉大的力量,你對爸爸媽媽,我和姐姐,都有著那樣一層隔膜,無論怎麼靠近都打破不了。所以我一定要找一個可以讓哥哥你墮入愛河的女生,讓你徹底失控,我們才能做真正意義上的家人,這種執行義務式的愛護,我早就受夠了!”李婉婷氣鼓鼓道,既然已經對他說了這麼多憋了好久的心裡話,索性放開羞澀,全部倒出來,“是姐姐告訴我有這種事打電話通知她的,舉報的又不是我!”
愛情是世界上最偉大的力量?張徹越聽越不對味兒,皺眉問道:“你是不是把我上次收繳的那些書,又偷出來看了?”
婉婷小臉一紅,啪地一下又把他臉扳正:“別轉移話題!總而言之,哥哥你上次去省城,一定遇到了心動的女孩子,那個女孩,她是臨漫的嗎?”
張徹眸子驟然放大,這次他真的是心裡極度震驚了,李思婷偶爾的間諜天賦表現就罷了,這丫頭也是要成為名偵探柯南的人嗎?
他耳根處的筋肉硬起,軒眉一凝,聲音不自覺低沉起來:“你是怎麼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