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論敵我雙方,視約瑟夫.門格爾為嗜殺的獵奇殺人狂或病態的享樂主義者可謂比比皆是。
實際上大家都有些誤解,這位帝國醫學副總監還真不是戰爭文學作品中經常出現的魔鬼醫生或偵探裡那些因為扭曲的獵奇慾望而犯案的連環殺手。這位外表斯文乾淨的門格爾教授是一名純粹得近乎單純的學者型人物,他只關心自己的研究能達到什麼效果——哪怕那些效果讓他自己都害怕——從不關心自己的研究成果會造成什麼後果,帶來什麼樣的影響,更不關心研究本身和相關成果是否符合人性和道德的雙重要求。
簡單地說,他是“瘋狂科學家”這個物種的完美詮釋,會走路的標本。他的世界只有皇帝和研究,也只有這兩件事情。
所以不管是下令特別行動隊去屠村,還是命令手下的殺人玩偶切掉一位女孩的四肢,全都是為了帝國的事業,為了他的研究。就連切掉女孩的四肢這個命令也純粹是出於技術原因的考量——首先上面下令要留活口套取情報,其次現場沒有手術所需要的器具,無法完好的保留女孩的腦髓——與人性和道德毫無關係。
他是優秀的魔鬼,帝國麾下眾多優秀魔鬼之一。
此刻他卻遲疑了。
“唉?”
困惑的聲音藉由人偶之口擴散。
“站起來了?你還……想要再戰?用這種身體?你……真的是人類嗎?”
人體失血超過百分之三十就會出現失血性休克症狀,超過百分之三十五就會危及性命,身體再強壯的人也無法超越這條定律。
適才女孩確實以最佳的方式避開了致命一擊,免於被切成兩段之餘也保住了肺和肝等重要部位。可那終究不是無傷,而且緊急處置只是用肌肉和“障壁”封住傷口,不讓鮮血流出體外,如果不做及時處理,不是傷口崩裂就是引發大面積內出血。
以女孩的體格和出血量,就算現在就昏過去也不奇怪。考慮到剛才的攻擊可能傷及肋骨和胸腔隔膜,她現在應該每呼吸一次都伴隨著劇痛,從這一層來講,昏過去反而會輕鬆很多。
可她站著——搖搖晃晃,喘著粗氣,一副可能隨時倒下的樣子,以不知哪裡湧上來的力氣支撐著纖細的身軀屹立不搖。
這簡直是顛覆醫學、生物學、生理學的奇蹟。
“難以置信。”
語調重新恢復平靜,和此前相比更多了一份冷酷和嘲弄。
“靠著意志力居然硬是突破了肉體極限,能做到這種地步的你已經比很多成年男人還了不起。只不過也只能到此為止了,精神層面的爆發不可能超越現實和科學,不管怎麼樣的奇蹟,終究只是於剎那間綻放的煙花。一瞬間的驚豔是改變不了這個世界的。”
“別小看……”
按著傷口,女孩向前踏出一步,堅實的足音在下水道內迴響。
“別小看人類了,混賬!”
在那個染上血與火的雪夜裡,“夜鶯”清楚的感受到所謂命運,所謂帝國,所謂世界,是多麼冰冷殘酷的存在。之後的經歷更是讓“夜鶯”明白,一切不幸和瘋狂全部源自那個男人——皇帝。
絕對正確,永恆不滅的神之代理人,他所說的話,他下達的命令,必然也是正確的。不管那是多麼瘋狂殘暴的命令,都一定是正確的,那些被犧牲、被屠殺的人也一定有該殺的道理在,不是死有餘辜,就是為了世界與帝國做出的合理犧牲。
這就是帝國的邏輯,門格爾的邏輯。
——別開玩笑了!
“你剛才說‘永恆’來著?你所謂的‘永恆’是什麼?無非是對皇帝的拙劣模仿,模仿皇帝的思想,模仿皇帝的理念,以為這樣就能成為偉大永恆的一部分,以為模仿了不起的人,自己也就了不起了。”
——這個世界上根本沒什麼永恆不滅,即便有……
“‘即便真的存在所謂永恆,那也一定是人們不斷傳承的念想,只要帝國一天不倒下,人們打倒帝國念想就不會消失,因為沒有人會容忍肆意剝奪別人生命與幸福的橫暴’。”
人偶聳聳肩,歌唱一般說到:
“要不要我再多說點?比如‘不要以為沒有因果報應就肆無忌憚,帝國從未被原諒,那些被你們踐踏的人一直盯著你們,等著終有一日咬斷你們的喉嚨’什麼的?然後我該做出什麼樣的表情?瑟瑟發抖?縮成一團,然後迅速嚥氣?不然就是大發雷霆,跳著腳下令這孩子滅了你,連帶本應該輕鬆入手的情報也一道毀滅?年輕真好,可以理所當然的相信夢想可以成真,對努力必然會有回報這件事深信不疑。”
門格爾對這種場景早已司空見慣,一開始是惱火和煩躁,慢慢的只剩下冷嘲熱諷,最後只剩下無聊。
“小姐,你們人類能活到八十歲就是高壽,一百歲已經是極限了。我們精靈的平均壽命則是三百歲,陛下……就不用多說了。你知道這種差距意味著什麼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