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上級公幹,身旁還有一位美女相伴,這是許多渴望上進之人夢寐以求的待遇——哪怕自己只是負責拎包跑腿的。享受著別人羨慕嫉妒恨的眼神,拉法耶特卻只覺得身心俱疲。
如果你的上級是個各方面優秀的人,那麼不要說陪同公幹,待在他身邊都是一種光榮。可如果他是個混蛋,你又偏偏不是他的同類,也不是熱衷打小報告和拍馬屁的小人,那麼待在他身旁的每一秒都是煎熬。
拉法耶特自認不是混蛋,不喜歡打小報告和拍馬屁。而普西尼裡上尉卻熱衷這兩件事,就像他熱衷每天給手下人的軍容軍姿挑刺一樣,所以陪同工作必然很辛苦。光是強忍著不表現出厭煩和不快便幾乎讓拉法耶特的表情肌痙攣。
一旁的少女也是問題。
不是說她有多難纏,或者比普西尼裡上尉更尖酸刻薄。從頭到尾,達爾克上尉都只是在傾聽,偶爾提出幾個問題,在小本子上做筆記。多餘的話——比如挑刺,或是大道理什麼的,一句都沒有。詢問的問題也是一線士兵的狀況、伙食供應、最近的戰況、敵軍動向等等實際問題。比起那些走馬觀花巡視模範陣地的將校,或是一天到晚盯著士兵風紀扣有沒有扣好的尉官們,這名芳齡少女更接近那些老士官,還沒有後者的壞脾氣。
照理說這種訪客是士兵們最歡迎的物件,為了展現紳士風度和旺盛的保護欲,士兵們是很樂意與她攀談的。可當混蛋上司在一旁的話,情況就完全不同了,任何善意的表現都會遭到凌厲的眼神警告,在那雙殺氣騰騰的眼睛逼視下,誰還敢靠近,誰還敢多說話呢?
普西尼裡上尉毫無疑問是個混蛋,可他也是樂於在女士面前表現的。之所以今天一反常態,猶如被踩了尾巴一般,主要問題出在這位視察員屬於海軍。
查理曼軍種之間不和是公開的秘密,提坦斯土崩瓦解之後,陸海軍的矛盾非但沒有緩解,反而進一步激化了。
明面上的理由是雙方各自支援不同的王族,導致對立加深。其實那只是理由之一。深層次的原因還是“誰主導國家”、“戰略方向朝哪裡走”。
陸軍喜歡“大陸主義”,也就是陸地上搞擴張。理由是查理曼的根本還是陸地,其它國家海上力量再強,他也不能把戰列艦開到塞納河上炮轟呂德斯吧?往好了說,海軍目前依然無法對諸國海軍力量總和形成絕對優勢,登陸阿爾比昂,火燒倫迪紐姆還遙遙無期。可陸地戰場如果能戰翻諸國,便可以封鎖阿爾比昂,到時候那群孤懸海外的攪屎棍還不乖乖投降?往壞了說,海軍就算全完蛋了,大不了失去海外利益,固守本土還是沒啥問題的。陸軍完蛋可就真要亡國滅種了。
海軍對此表示:馬鹿就是馬鹿。你不先把島上的攪屎棍幹挺,他總能一邊援助諸國,一邊慢慢恢復元氣。這麼下去查理曼再強也無法兩頭兼顧,最終一定會被活活拖死。只要斷絕阿爾比昂對各國的援助,最好一口氣斷掉那個禍害,各國不論物質還是精神都將遭受重創,到時候還不是手到擒來?
接下來就是馬鹿和****的各種撕,從嘴炮到拳頭,從群架到決鬥,沒一天安生。
表面上看,雙方的矛盾是戰略目標先後次序之爭。根源上則是雙方都想主導戰爭和國家。陸軍反對打海外殖民地和阿爾比昂,那是因為是海軍的主場,資源分配和主導權都會傾向海軍,陸軍沒興趣。海軍反對擴大陸上戰場,同樣是因為大陸戰場由陸軍主導,海軍沒啥好處,一樣提不起勁。為了搶主導權,雙方各種撕、各種鬥,要不是亞爾夫海姆這時候跳出來,提供了一個外敵。這兩群人說不定哪天就開始內戰了。
即便如此,雙方敵視的心結終究存在。雙方遇上不是冷嘲熱諷就是冷麵以待,要是有誰表現出哪怕一絲親近之意,他在所屬組織內都會遭到無情的排擠和打擊,弄不好就直接被踢到預備役坐冷板凳了。
普西尼裡對仕途充滿了野心,不希望因為某些某明其妙的原因干擾他的人生規劃。所以無論如何,他都不能給這個海軍特派觀察員好臉色,更不允許部下有這種行為。
可以想象,拉法耶特的陪同工作有多麼苦悶了。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上尉沒為了擺譜把他那頂高聳的軍帽戴出來,不然對面的炮手和狙擊手一定會熱情的招呼他,順便連身邊的人也一併招呼了。
也不知道這位達爾克上尉有沒有注意到這點,她只是在塹壕中不斷穿梭,一點一點朝著迷宮的盡頭——最前沿移動。
“如何?達爾克上尉。在我陸軍銅牆鐵壁般的防線面前,不論是什麼樣的敵人都不可能突破。”
普西尼裡上尉以他一貫標榜的矜持語調反覆強調自己的陣地有多麼堅固,士兵有多麼強壯勇敢。似乎他手下都是能一個戰十個的超人,對面些許炮火不足為懼,區區尖耳朵異端不過土雞瓦狗,一推就倒。與此同時,上尉的腳步不急不慢,昂首挺胸,只是膝蓋的弧度有些微妙的降低。而且越是靠近前沿,上尉的話也越來越多。
“確實,陸軍修築這些塹壕非常用心。”
漂亮的少女回過頭,船型軍帽換成了平民的鴨舌便帽,華麗麗的海軍制服也被軍大衣遮蔽起來,其美貌卻絲毫無損,反倒增添了幾份親近之感。
只見她飛快的瞥了一眼普西尼裡上尉,用略帶遺憾的語氣繼續說到:
“不過這是王太子殿下、王女殿下和聯席會議全體交代下來的任務,命令書上也交代的很明確‘務必詳細精確的報告前線實情’。上尉也看見了吧,所以還得繼續勞煩您了。”
“哪裡,能陪女士漫步,是我的榮幸。”
回答依舊溫和,但拉法耶特卻隱約聽見了磨後槽牙的聲音。
——或許是幻聽也說不定。
二等兵對自己解釋到,繼續以標準軍姿緊跟在兩個上尉的後面。
越是靠近前沿,塹壕的深度亦相應降低,到最前線便僅剩一人深,而且往往沒有掩體。
這倒不是士兵偷懶,或是戰壕挖掘技術差引起的。主要是缺乏工具,加上對面炮兵時不時會干涉戰壕修築工作,順帶滿腦子進攻精神的將軍們認定前沿塹壕不能太深,否則不方便發起進攻所導致的。結果就是塹壕不但淺,而且缺乏支撐。在對方能從空中掌握整個戰場態勢,為炮兵提供修正的這片戰場上,直面對方臼炮和狙擊手威脅的前沿正是最危險的地帶。
頭戴制式軍帽,穿著全套制服的連長在這裡簡直就像是揹著靶子在靶場散佈。
“……達爾克上尉,這裡可是最前沿,再走下去……很難保證貴官的安全。”
花月的天氣有些微熱,普西尼裡上尉的後背卻已經溼透,從下巴和頸間流淌的汗水隨著步伐不斷落入地面,彷彿已經置身盛夏時節。
丟臉的感覺一閃而過,拉法耶特繼續拎著大包小包緊跟在長官們身後。
“既然如此,陸軍上尉閣下請先回去處理公務吧,有這位士兵陪著我,再視察一段戰壕之後我就回去了。”
“可是……命令是……”
“王太子殿下的命令,我們做下屬的只能遵從,是吧。”
“呃……那我就先告辭了。”
身體前傾的普西尼裡上尉敬了一禮,飛快的轉身走了,從他步伐之輕快,行動之果敢來看,連長大人似乎也是公務繁忙的樣子。
拉法耶特暗自咒罵著丟人的上司和自己的壞運,加快步伐緊跟上達爾克上尉——和總是悠閒穩重的陸軍軍官步伐相比,海軍上尉的步速有些太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