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羅蘭印象中,“喜歡給人驚喜”、“喜歡突然襲擊”是李林和王太子為數不多的共同點。這兩個人都非常喜歡冷不丁搞個大新聞出來,幾乎到了凡是遇上突發事件,人們總是下意識懷疑是不是這兩貨又在折騰什麼的的地步,堪稱一時瑜亮。只不過這兩人對運用突襲的目的和態度完全不同。
精通權力政治,深切懂得節制的李林僅僅將“突襲”、“奇襲”之類視為一種手段,或是常規戰略戰術之外的輔助策略,絕非目的。就算制定了帶有賭國運性質的戰略攻擊計劃,突襲依舊只是附屬於整個戰略的一環,為國家整體戰略服務。而路易王太子那些個突襲……除了打擊政敵,很難說其中有多少成分是為了滿足逆反期特有的“搞個大新聞嚇死你”的熊孩子心理。
有著一顆熊孩子之心的成年人,還是手握兵權、擁有王位第一繼承順位的王太子,這樣的人會幹什麼,常人難以預料,真正的智者卻不難猜測。
李林就曾經精準的預言:一旦在戰場上擊敗公國,同時阿爾比昂已經無法干涉大陸事務,查理曼已經處於最有利的地位。路易王太子為了檢驗軍隊對他的忠誠,以及滿足“挑戰財團”的心理需求,很可能以某個“不甚無禮且規模不大”的事由為藉口,對財團發動一次短期戰爭。對此,羅蘭深表贊同。
可即使清楚王太子冒失、激進、不負責任的性格,也深知此人遲早必有乖張之舉,羅蘭還是為王太子派遣軍隊偷襲財團運輸船隊的行為感到困擾和驚訝。
任何明智之人遇上這種事情,都會認同羅蘭的感想——“我實在無法理解,此人已位及至尊,若他不是喪心病狂抑或全無理智,怎麼會輕易挑起這般冒險?”
羅蘭是以一個立憲民主主義者的務實觀點忖度路易王太子的行為的,一個自尊心過剩、行事乖張的強權份子的行為並不在他可以理解範圍之內。進一步親眼目睹了王太子在凡爾賽宮的應對後,不理解升級為不快和驚懼。
面對眾多質疑和幸災樂禍的目光,站在鏡廳中央的王太子發表了一通慷慨激昂的演講。
“前幾天發生了一些事情,當中有犧牲、有流血,也有無恥的背叛。因為那些背叛者的無恥汙衊,我被認為精神方面出了問題,以至於無法理智的判斷和處理問題。在這裡,我可以明確的告訴諸位,我很正常,為了神聖的信仰、我尊貴的父親、我的祖國、我的臣民,我不能坐視某些披著人皮喝生血的卑劣之徒繼續危害這些無價的存在,我必須採取行動。 ”
一聽見王太子義正言辭的發言,想想這是一國的王儲,黎塞留覺得頭都快炸了。
(這哪裡是王太子,根本是缺乏教養的惡少,要是他是我兒子,我一定從早到晚揍他。)
默默編織著大不敬的評語,黎塞留用眼角餘光偷瞄端坐王位上的查理四世,老國王蹙著眉,難掩疲憊的聲音在大廳中迴響。
“吾兒,你是否清楚?剛才的發言實際上是在指控國家重臣。”
查理四世揮揮手,像在驅趕一群蒼蠅。
王太子說的那些話已經在他耳邊重複了一百遍以上。除了王太子本人與憎恨財團的重臣,王后同樣不遺餘力的鼓動丈夫儘早消滅財團。財團總裁似乎擁有激起女人敵意的天份,就國王陛下所知,圍繞在王后身邊的貴婦都是比她們的丈夫、兒子、兄弟更熱心的反財團干將。
不論這些人有多少,他們的愛國心有多旺盛,反對財團的決心有多麼堅定,理由多麼感人,但在國王和首相眼裡,這就是一群自私的二貨說出來的廢話,和蒼蠅“嗡嗡”聲一樣惹人厭煩。
整個國家的經濟執行完全是依靠財團在執行,與諸國戰鬥的同時對財團動手根本是掐自己的脖子。更不用說,面對做夢都想發動獨立戰爭的精靈陣營,查理曼缺少壓倒性的實力。
談到實力,邏輯和感情就免談。
這是一條顛簸不破的真理,要是連這都不明白的話……王太子的位置對他來說,終究太過沉重了。
“兒臣當然明白,只是身為王太子,自然一切應以王國和陛下的安全為第一要務。即便會因此承擔非議和責任,兒臣也在所不惜。”
路易王太子的嘴角擰出一絲冷笑。
曾幾何時,高坐王位的父親從模仿、追趕的目標墮落成了連廢物都不如的礙眼存在。在路易王太子心中,所有問題都是眼前這個頂著王冠的“老廢物”搞出來的。要不是他一味縱容財團,事情何以發展至今天這般,而如今自己正拼盡全力剷除財團這個依附查理曼王國的毒瘤,幾乎快把對方逼到牆角之際。這個頂著“父親”、“國王”頭銜的老東西不但不幫助自己的親生兒子,居然還不斷扯後腿,甚至還想把自己的兒子作為向財團妥協的祭品。
(這個迂腐的老東西!他到底要讓我丟臉到何種地步才甘心啊……!!)
屈辱和不快在體內翻滾著,黑色情緒的鼓譟下,明知道一說出口,包括父子親情在內的許多事物便再也無法還原,路易王太子高亢的聲音還是響徹鏡廳。
“我得到可靠情報,我國之中某個商業組織,表面上以從事商業為名行動,背地裡其實是由該下地獄的尖耳朵異端組成,妄圖顛覆我國乃至整個人類陣營的邪惡結社!”
“我想你應該很清楚,自己指證了誰,——以什麼樣的罪名。”
國王的聲音低沉有力,總是渾濁疲憊的雙眼射出猶如實質的冰冷光芒,感受到彷彿被那道目光切開後頸的壓迫,有那麼一瞬,路易王太子忍不住想要別開視線。最後,他堅持了下來,同樣冷冰冰地瞪視著國王。
“如果沒有確鑿的證據,兒臣又怎麼敢向尊貴的陛下和諸位重臣誣告國家的‘棟樑呢?”
“……好吧。”
查理四世閉上了眼,再度睜開時已經沒有了之前懾人的光輝,失去溫度的聲音宣佈到:
“諸卿已經很累了,朕也一樣,這種狀態不適宜處理決定國家命運的重大問題。今天到此為止,一日後再行討論。”
說罷,不等司儀唱誦出“支配全人類、全世界的統治者、廣袤大地秩序與法則的守護者、神聖不可侵犯”等等頭銜,年輕時曾被稱為“美男子”的查理.沙勿略.德.波旁在王公貴族們驚詫的目光中,由侍從們攙扶著走下了王位。
望著消失在正門後的佝僂背影,報復的快感不斷湧上來,路易王太子攥緊溼滑黏膩的拳頭,嘴唇得意地向上揚起。
在他的背後,第二王子伯納德一臉木訥,湖藍色的眼睛裡躍動著一團狂喜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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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格簡潔樸素的辦公室裡,紅衣主教端坐桌前,什麼也不做,就像一尊雕塑。
他似乎在思考一些問題,但實際上,他什麼也沒有思考,只是心情有些糟糕……更準確一點說,首相大人此刻的心情如同冬眠被吵醒的熊,如果他手上有槍或是魔杖,恐怕辦公室到處都是彈孔和碎片。聰明人都清楚,現在絕非接近首相的好時機,偏偏有人無視危險,坐在辦公桌另一端默默翻閱檔案。
闔上資料夾,羅蘭長出了一口氣。
“看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