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榮擺擺手,低聲道:“眼下用人之際,當不拘小節,若是他能悔過自新,不妨給他一條活路。若是今後還敢首鼠兩端,我自然不會輕饒。”
朱秀苦笑搖頭,不知道說什麼好。
柴榮看看地上那截染血斷指,澹澹地道:“此人心性狠厲,若能忠心侍奉,倒也有他的用處,你無需擔心,有我在,他翻不出什麼浪花。”
朱秀拱拱手:“但憑柴帥做主。”
柴榮點點頭,對何徽道:“將來若見到劉節帥,你該向他磕頭賠罪,請求原諒。
朱秀是我知己好友,你們在邢州有些過節,此後當不必放在心上,應該化解矛盾,精誠合作。你切記不可尋釁此事,否則本帥定不輕饒!”
何徽忙爬起身,朝朱秀躬身揖禮:“朱少郎乃是大帥親口誇獎的世之英才,大人不記小人過,以往誤會全是何某之錯,朱少郎寬宏大量,莫要跟何某一般見識!”
朱秀勉強擠出一絲笑,拱拱手道:“何都頭言重了,之前誤會也有在下之錯,請何都頭見諒!”
二人相視一眼,又各自把視線挪開。
柴榮滿意地笑道:“很好。都是本帥部下,有誤會說開了也就算了,犯不著正鋒相對彼此為難。何徽隨我回天雄軍駐地,找來軍醫治傷,朱秀自從入城以來,還沒有好好歇息過,先回去歇息一晚,明日我再派人去找你。”
朱秀拱手道:“多謝柴帥體諒。”
柴榮跨上馬,帶著何徽往保康門大街而去。
天雄軍駐紮在保康門街,蔡河北岸。
目送柴榮一行走遠,朱秀臉色陰沉下去,惱火地狠狠呸了一口:“何徽!當真是個奸邪小人!”
胡廣嶽笑道:“小官人莫要動怒,正如柴帥所言,小人也有小人的用途,新朝鼎立在即,收攏人心才是第一位,何徽這種不擇手段的傢伙,只要使用得當,也能發揮出他的作用。
何況,他還殺了劉銖一家,也算是報了司徒府血仇,柴帥為了收攏人心,肯定會將他收為己用。”
朱秀斜了他一眼,哼哼道:“你倒看得通透。”
胡廣嶽訕笑道:“跟隨小官人久了,小人這顆榆木腦袋也變得聰明瞭許多。”
“哼!馬屁精!”朱秀瞪他一眼,跨上紅孩兒,調轉馬頭小跑而去,胡廣嶽急忙上馬跟緊。
“走!先回老鴉巷盛和邸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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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城宜秋門以西,寶相寺背後的一條偏街,有十幾間廢棄的瓦舍。
這裡原本是寶相寺的僧舍,數年前寶相寺擴建,整體院舍往東遷移,這些破舊的僧舍瓦房便閒置出來。
寶相寺的主持大和尚心善,有乞丐留宿瓦舍也不驅趕,還派僧人佈施粥飯。
漸漸的,這裡成了附近有名的流民窟,許多乞丐、逃難的流民、落魄的商販經常聚集在此。
靠近寶相寺菜園後門的幾間破瓦房,最近住了一夥人,有老有小,拖家帶口近十人。
白日裡,總見到有個鬚髮皆白的老頭,拄一根藤木仗,坐在一塊大石頭上曬太陽打盹。
老頭穿一身破爛的麻袍,披一件舊皮襖,年歲頗大精神卻顯得不錯。
管菜園子的和尚見了他,還會主動上前尊稱一聲馬老施主。
這位自稱姓馬的老頭之前是個商戶,經營有方掙得些家財,經常往寶相寺供養些僧衣、香燭,還出錢出力幫寶相寺修建佛堂,是寺裡掛了名的善客之一。
最近這馬老施主一家生意遭災,聽說連房宅也抵押了去,一家老小沒了地方住,求助到寶相寺,主持大和尚本來請馬老施主一家住進寺裡,可馬老施主說攜帶女卷不方便,只跟主持和尚求了菜園子後門的幾間破舊瓦房,用作一家落腳之處。
菜園子裡有水井可以取水,寺裡還給了些米麵,想吃菜的話只能去附近野地裡挖些野菜。
只是這寒冬臘月的,野地裡也沒啥刨的。
沒人知道的是,這馬老施主正是當朝太師馮道。
沒人能想到,朝廷派人滿城搜尋都找不到的馮老太師一家,竟然會藏身在這寶相寺菜園子後門,和一幫乞丐、流民為鄰。
馮道拄著藤杖慢悠悠地走出破瓦房,走到路口一棵大榆樹下,拍打石頭上的灰土,拄著藤杖坐下,一雙昏黃的老眼眯成一條縫,假寐似的注視著坡下路口。
好半天,老頭的身子都不會動彈一下,好像入定的老僧。
不知過了多久,日頭西斜,坡下土路口,一個懷抱紙袋的乞丐少年身影出現。
馮道捋捋白鬚咧嘴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