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向文打著哈欠,換了一隻手繼續撐腦袋打瞌睡。
朱秀忙道:“這個問題少使君的意思是,過去宗族勢力把持縣鄉權力,在賦稅、勞役、田地劃分等事情上徇私舞弊,為了截留貲財,不惜損害官府利益,所以才要大力推行官府權力下沉,禁止地方宗族鄉黨勾結,架空縣鄉權力。”
徐鉉皺眉道:“可是如此一來,難免觸及地方士族利益,不利於節度府爭取士族支援。”
朱秀笑道:“涇州範圍內大規模遷移百姓,邠州人口湧入涇州,本就是重新釐清戶冊,清點稅戶的好機會,自然不能再讓過去那種,地方豪族藏匿佃戶,瞞報田稅的情況出現。
收繳村老、縣鄉耆老這些地方士族代表手中的權力,正是為了擴大官府稅戶,遏制土地兼併的重要一步....”
少使君一直不吭聲,反倒是褚少郎針對他的問題給出回答,徐鉉心中覺得奇怪,但也不好得多問,想來少使君開口說話不方便,只能由褚少郎作為喉舌。
徐鉉搖頭苦笑道:“彰義軍此法如果用在別處,一定會激起軒然大波!各地士族官僚也會視彰義軍為異類,對彰義軍抱有牴觸乃至敵意。如果放在江南,只怕早已激起民變。”
朱秀冷笑道:“徐先生此言差矣!天下之變,變就變在土地兼併,耕農依賴土地為生,官僚士族巧取豪奪拿走土地,又把耕農變成自家佃農,向上瞞報戶稅,向下盤剝佃戶,搞得國家窮困民不聊生,他們自己卻一個個吃得腦滿腸肥,如此一來,天下怎能不變?
可是不要忘了,這天下絕大多數都是辛勤耕種的農戶,一旦他們活不下去,揭竿而起的日子就不遠了。
陳勝吳廣之驚世吶喊猶在耳邊,王仙芝、黃巢之禍猶在眼前!
飢腸轆轆的義軍碾過,任你千年的世家也好,萬國朝賀的王朝也罷,都會化作焦土,不復存在....”
徐鉉啞口無言,苦嘆道:“可天下終有皇權、官僚、勳貴士族的存在,治理天下民生,還要靠他們。”
朱秀淡淡道:“所以只是把地方士族排除在基層權力之外,只要他們按照法度繳納稅賦,老老實實上報名下佃戶數量,就能允許他們安然無恙的存活下去。百姓疾苦,國家的政策法度,理當向他們傾斜。”
徐鉉沉默了好一會,起身深深揖禮:“褚少郎所言乃真正的利國利民之計,請受徐某一拜!”
朱秀急忙側身避過,朝趴在書桌上睡著的史向文拱手道:“徐先生誤會了,這些都是少使君說的原話,學生不過是代為轉達。”
徐鉉又朝史向文揖禮,可惜回應他的只有一陣陣呼嚕聲。
“罷了,少使君想來剛從原州回來,太過疲倦,下官還是莫要叨擾太久,先告辭了。”
徐鉉苦笑,起身準備離開。
朱秀忙道:“學生送送先生。先生莫怪,少使君近來身子的確不適,昨晚閱覽各縣邸抄,直到天明時才歇息了一會,太過辛苦了....”
“是嗎?”徐鉉滿心懷疑,臨出門前又扭頭看了看,那位趴在書桌上睡覺,呼嚕打得震天響的少使君。
此人形象,與他想象中的天差地別。
“先生不妨跟我到書房坐坐,我為先生好好講講原州戰事經過。”朱秀提議道。
“正有此意!”徐鉉欣然接受。
走過中院時,迎面走來一位三十多歲的文吏,抱著一摞書冊,腳步匆匆。
那人看見朱秀,急忙快步上前:“下吏拜見少....”
朱秀遠遠看見他也是心裡一急,這人叫蘇貞常,是裴縉手下,負責管理軍糧倉儲的吏員,偶爾會到節度府辦公,沒想到今日就被他撞見。
他可不知道朱秀隱瞞身份忽悠徐鉉的安排。
“少使君正在官房,請蘇曹吏自去拜見便好!”
朱秀搶在他說話前大聲道,嚇得蘇貞常一愣。
朱秀隱蔽地朝他猛擠眼睛,蘇貞常倒也不傻,怔怔地拱手道:“下吏知道了....”
朱秀鬆口氣,急忙拉著徐鉉加快步伐離開。
蘇貞常站在原地望著,滿臉困惑思索。
少使君這又是搞哪一齣?
不過少使君身旁的那名文雅男子引起了他的注意。
沒有人知道,蘇貞常是江南宣州人,曾經在江寧一帶遊學多年。
“此人相貌....好像在哪裡見過?”蘇貞常疑惑不已,懷疑是自己看花了眼。
搖搖頭,他一邊回憶思索著,一邊朝官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