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嫵是個沒心的人。
她這輩子最大的善良和熱忱,全都給了小郡主元窈。
薛嫵還記得幼時被叔父從薛家帶進永昭公主府時,她膽小又怯弱,彷彿一驚就怕的兔子,只躲在那小小的院子裡半步不敢踏出。
公主府大極了,院牆外時常會有女孩兒嘻嘻哈哈的笑聲,她隱約知道府中有位小郡主,最喜歡拿著根竹竿在後院荷塘釣蜻蜓。
隔著院牆,小女孩兒的笑聲脆嫩清甜,像是雨後初霽的彩虹,又像是叔父給她的糖果。
後來有一日,那個粉雕玉琢的小姑娘突然攀上院牆,翹著指頭扯著牆邊樹枝,紅裙如盛放的芙蓉掛在牆上。
小姑娘晃著小腳,腰間的鈴鐺叮鈴作響。
白嫩嫩的小臉上掛著大大的笑容,朝著她揮著手:“小姐姐,一起玩嗎?”
時隔數年,薛嫵依舊記得那日午後的陽光格外的暖人。
小姑娘拉著怯生生的她出了自己的烏龜殼,領著她滿公主府的撒歡,她總喜歡逗弄連話都還說不利索長得跟湯圓糰子一樣胖乎乎的小公子,還愛領著她調皮搗蛋,偷偷爬了公主府院牆。
薛嫵認識了總掛著眼淚哭哭啼啼的臨陽郡主,愛纏著小郡主的那位病弱纖瘦的江家公子。
她見到了溫和愛笑的太子殿下,也見到了那位叫她叔父魂牽夢繞,哪怕頂著所有人議論鄙夷也要追隨的永昭公主。
那個總是穿著豔麗紅裙張揚肆意的漂亮公主,喜歡捏著她臉蛋逗弄膽小怕生的她。
她說,小阿嫵長得真好看,姨姨疼你。
她還說,咱們阿嫵傾城絕色,姨姨將來定要替你找個比你叔父還要俊俏的郎君,生一堆漂亮小娃娃。
年紀尚小的薛嫵羞得滿臉通紅,可那段時間是父親母親離開後她過的最快樂的日子。
她喜歡小郡主,喜歡公主殿下,喜歡公主府裡所有的人。
她日日盼著能一直一直跟他們一起生活下去。
可後來,天塌了。
那一天,她抱著小郡主躲在漆黑的地窖裡簌簌發抖,頭頂全是廝殺慘叫的聲音。
血跡順著地窖邊緣流淌下來,落在小郡主紅色的衣裙上。
小郡主嘴唇發紫臉上慘白,嘴裡被布條堵著在她懷中不斷痙攣。
紅裙上的鈴鐺碎落在地上,薛嫵一邊死死按住她手腳,一邊咬著血肉模糊的嘴唇無聲哭著,那暗無天日的幾日彷彿讓她哭幹了一輩子的眼淚。
再後來,地窖被人開啟,她和小郡主被叔父救了出來。
原本繁華的公主府一片狼藉,只剩大火後的殘垣斷壁。
長公主沒了,所有人都沒了,只有叔父帶著他們逃出了京城……
……
“呼!”
薛嫵被噩夢驚醒,猛地坐起身來時,大口大口的喘氣。
她伸手摸了摸胳膊上已經淡化了許多的疤痕,恍然想起如今已經不是當年逃亡的時候,胸前起伏慢慢平靜了下來,等過了許久,薛嫵才起身撩開床前紗縵朝外喚了聲:“青鎖。”
“姑娘?”
外間應了聲,片刻就有個青衣身影走了進來。
青鎖是當年永昭公主府殘留的暗衛餘部中的探子,她武藝高強,聰慧機敏,再加之懂些醫毒之術,薛諾離京之前就特意跟邱長青要了人,將她和另外兩個暗衛一起留在了薛嫵身邊。
青鎖拿著火摺子點了燈,等將燈罩放好,她才走到薛嫵身旁:“這會兒還早著,姑娘怎麼醒了?”
“做夢了。”薛嫵接過水杯喝了一口,“我夢到阿窈了,也不知道他們那邊怎樣了。”
青鎖聞言說道:“姑娘不必擔心,國公爺前幾日還得了訊息,說長公主體內的毒已經解了,就連容貌也在逐漸恢復,他們如今駐紮在豐南,與袁家雖有短兵交接,兵力也不如袁家,可未到絕境時,袁家不會撤了朔雍關駐軍跟長公主決一死戰。”
薛嫵這才鬆了口氣。
薛諾手中握著的兵力根本不足以與袁家硬碰,這大半年時間,她大多都是打打撤撤,牽制著袁家等著北狄戰事收尾。
薛嫵握著水杯:“贛平那邊怎麼樣了?”
青鎖說道:“應該無事吧,蕭侯爺他們連勝兩場,北狄也已被打得疲軟,想來要不了多久就能收兵南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