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人扶著隆起的肚兒,便就淺笑起來,她笑時兩個梨渦漸起,兩眼圓圓的綻開來,溫柔又端莊,便是瞧上一眼,也難以忘懷那種仁慈相。
“好嘞,哥哥如今回了京,也不便事事叨擾他,他也辛苦著!”
“娘子莫這般想,駙馬爺便只有您一個小妹,不疼您疼誰人也?只願娘子平平安安誕下小少郎來,咱們也好歡慶一場!”
“是耶!已然六七月了,快了,快了!”她又是扶著自個的肚兒摸了摸。
“那奴兒便先告退了,您倆人談的盡興!”說罷,這高女官便躬首而退,順著小石徑帶落一簇花瓣遠去。
“大王,國妃娘娘也快臨盆了吧!”
“是,便就在這倆月間!”
“娘娘竟是好福氣,兒女雙全如今再添丁,可讓太醫瞧了是男是女嗎?”
“太醫說,像是個男兒!”
“男兒好,男兒好!”她說著便忽而想起了什麼,眼眸之間泛起了點點薄霧來。
兩人並肩而行,閒聊著些家常,衣帶過時,粘些鮮花草香,再四瞥了周圍,望著水霧騰起,冉冉而升,漸縮排了後方小山之中不見蹤跡。清了霧,方看得清楚前面的春景,滿園花植,皆舉花苞而爭豔,繁花漸迷人眼,鳥雀歡叫,忽東揮西,在屋簷上逗留小憩,池臺正中,鯉躍龍門,點點水漬彈起;回頭來看,唯有那方硃紅的繡樓,掩著門窗,寂靜的便如荒地。
這是她,十幾年來,最難過的一日,未有之一。
晚間屋舍微涼,岐王完顏亮自睡夢中驚坐起時,手旁還放置著那隻繡著大雁的香包,他匆匆瞧了一眼便塞進了枕上,瞥見輕絲帷幔外,空堂冷寂,靜的無一絲聲響。
“來人!”他一陣頭疼傳來,喚起了祗候人。
“大王!妾在!”是上次那位酒樓女子耶侓氏,自那夜後,完顏亮便納了她做娘子,今夜也是她陪侍。
她邁著小步子來撫摸著他的一雙太陽穴,低頭下來望了他身上掉下的一封信,便開啟看了,唯有兩個端正的瘦宋體字——“元功。”
“元功!”她默唸了一句。
他聽了忙將頭頓住了,呵斥道:“誰讓你這般叫孤王的?不知禮數。”
便這一聲雷霆之怒,嚇得她連忙伏在空堂間跪地不起:“大王,大王贖罪,妾之是瞧了這字張上這樣寫的。”
她遞過那已然皺巴巴的紙,上面的兩字,已然渾跡模糊,可依稀辯得,這字張已然有些年頭了,他便一瞧這兩字,眼中湧上了水霧,又招手示意:“你,你起了身吧!過來坐。”
耶侓娘子戰戰兢兢的坐於他身畔,待他舒展了眉頭她才敢慢慢抬頭。他又示意她來按按額頭,片刻輕鬆起來。
“今日大王喝了許多酒,很晚才睡,方才大王有些咳嗽,妾便想著想著去櫃子裡找條毯子來,可尋了半天也沒尋到,然後便聽了大王的呼喚聲!”
“嗯!”他被她揉著太陽穴,愜意的嘆了口氣。
“大王是為李家姑娘的事憂心?”
他聽她說後,抬頭瞥了一眼她:“你怎知道?”
“妾聽了昨日的事,今個又聽了大王酒醉時一直在喚著那姑娘的名字,便知了!”
他聽後,沉默不語,攤開手中那張帶些折角的字條發呆。
“孤王昨日親眼瞧著她被皇帝賜婚給了別人!卻沒有勇氣與皇帝相抗衡,孤王……,”
他的話,到了嘴邊卻又咽了下去,滿滿的愧疚寫在眼裡。回想起,她還垂著兩小鬟,穿著一身綵衣,便倚在昨日那宴地的廊上,遙遙望了他一眼,自此之後,她便愛的深沉,在她心中他便是天上下凡來的神仙哥哥,溫柔了她整整三年,抹去了那片灰暮靄。
而手中的字,便是她九歲那年,他親握著她些下的,她說過,他的名字便是這世間最美的詩。
“最美的詩,你的名字!”他在口中默唸著她曾說過的話。
“大王,若放不下,便去找她!”她說。
“她不會原諒孤王的!”
“大王,都是被迫,她必不會真放下與您的情意,人生在世,難得真情,萬不能遺失了!”
他望了她,頓了好久,望著她那雙真誠的眸子,再低頭瞧了手中那張褶皺的字條。片刻,他清醒了些,連忙攬衣推裳掀開了帷幔來,服了身大袖衣,於小銅鏡前抹了一把他烏黑的發,才開了門而出。
走了兩步,又回來拿他最珍愛的琵琶,迎著夜來的微風而行,此時已是深夜,白日裡剛下過雨空中騰起薄霧,五步之內不可見人,行走尚且要挑了燈來,他未曾帶上奴僕,隻身一人挑了一盞昏暗的燈右手提了琵琶出府,素衣疾步在涼夜冷街上穿梭。
兩柱香的功夫,他來到那棵系滿彩絛的古樹旁,抬頭小看遠處的繡樓尚點著燈,便自個坐於樹下被磨的光滑的石頭上撥動了一根弦來,再順著弦撥幾下,便有了音感,欲想彈奏一曲《明月何皎皎》,驀然抬頭時,高處的繡樓卻已滅了燈。
“大娘子,您為何把燈滅了?”繡樓裡,清雅尚在帳中酣睡,恭人便點了一燭在燈下看著書,聽了徐徐傳來的兩三聲彈撥,她便徵了一會,連忙拿了燭剪將燭焰滅盡。
“你聽不出嗎?岐王來了!”她朝了翠荷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