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佛多年的老和尚果然一語中的,瞬間點亮了江聞的思緒,冥冥中似乎抓住了一絲靈感。
不管是不是幻覺,如今他眼前就是“色”,是有“形相”可以看得到的,不是“空”的。可要曉得,凡是看得到的“相”,都是“虛”的、“假”的,都是眾生的“虛妄心”中變出來的“虛妄相”。
江聞試圖探究的真與假,就如同“色”的“相”、“空”的“相”,一樣都是虛妄的,一樣都是“空”的,如果眼前其實什麼東西都沒有的,還有什麼“色”和“空”的分別呢?
帶著常識進入到了如此混亂的領域,便是要以理智重塑常識,只見江聞先是緊緊皺眉,隨後又扼腕不止,似乎正在腦海裡與某些固有念頭激烈交戰。
安仁上人慨嘆道:“然而雞足山陰可能證悟而難解脫,老僧多次入山也只能自保,施主還是少勞神罷。”
但江聞沒有放棄的打算,只見他在煩惱中不斷揪著頭髮,隨後靈光一閃,的雙目流露出了深湛如潭水的模樣,安仁上人只看了一眼,就覺得連靈魂都要被吸攝進去,所發出的語言也極盡蠱惑。
安仁上人連忙持咒收心,耳邊聽見江聞正一字一頓地對自己、對他人、或者是對漫天鬼神敘述著:“江某幡然回首,總覺得過往如雲煙成雨,年幼時的世界幼稚得可笑,成年後的日子則堅冷如冰,彷彿以往種種皆是虛妄,卻不知道該如何處之。”
“直到我某日行走江湖,才察覺這樣的認識再尋常不過,無數次與人生死相搏,從初涉時的謹慎警惕、如履薄冰,到巔峰時的穩操勝券、遊刃有餘,又像是做了另一場相反的夢。”
“自那以後我便懂得了浮生若夢,凡人無論如何修為,都無法擺脫自己認知裡虛無縹緲、片面淺薄的本性——但更重要的是,我學會了思考,忘記生死的那種思考……”
江聞吐出一口氣,語態竟然在不知不覺間,已經轉入了極度醒悟、豁然開朗的狀態,每個字都像是重錘一擊,狠狠落在燒紅的鑄鐵之上,一步步改變著什麼……
“你們可知道我想到了什麼?我想到的是雲端有一尊比常人大一千萬倍的溼婆神,正站在雲端大地上蹈舞,尋常人類渺小如塵埃,一腳下去,紛紛化作肉泥,而溼婆神雖面懷慈悲,但笑著屠殺眾生!”
“這樣的溼婆舞,其實無時無刻不在心頭上演。那分明是一支破除心魔瑜伽舞,充斥著自我毀滅和自我救贖的概念,透過修行殺死了自己內在的‘弱者’,本就是一種深邃的靈魂拷問……”
這些話說完,江聞雙眼的神色已經忽然恢復正常,宛如萬花筒被頃刻間雜碎,再次顯露出真實世界的麟角,可不知為何,安仁上人總覺得有些東西已經被悄然改變了,江聞身上的氣息似乎更加貼近外界的鬼物。
“大師,品照,江某以攝魂大法催眠了自己,功效大概能維持一炷香的功夫。妙寶法王想必比我們更早想到這一切,我必須先去把他救回來。”
品照懵懵懂懂地聽著,忽然發現江聞已經從千佛窟上一躍而下,身影已經消失在了茫茫夜空之中。
無數幹麂子畸突頭骨上的鼻腔嗅動,似乎察覺到了有活人的生氣逼近,紛紛伸出乾枯肢臂前撲,但這一次江聞的動作卻變得敏捷到有些難以描述。
江聞的身影在密林中逐漸加快,忽然拔起數丈不受控制,腳步也踉蹌凌亂到了極致,猛然就像跌到一般不受控制,忽然身形竄動出了一大截,如蛇行、似狸翻,在密林中橫行無阻。
可就在這樣詭異的動作中,江聞四周忽然展現出了八個一模一樣的身影,彷彿影子蒙地分身拉長,呈螺旋之態瞻之在前忽焉在後,比鬼魅還要像是鬼魅,即便幹麂子前赴後繼地想要去阻擋,卻被一層無形無質的東西阻擋在了身側,紛紛都被彈飛震開,終於來到了昏迷在地的妙寶法王面前!
“法王,快醒醒!”
江聞試圖催促妙寶法王醒來,但他就像是一具僵立不動的屍體,心跳呼吸都徹底停止,他身形外表雖然沒有任何變化,卻呈現出一種出自本質的焦黑枯萎,彷彿殘木被點火燃盡,只剩下一段空空如也的軀殼。
江聞還來不及想其他辦法,就發現駱霜兒再次從密林陰影裡悄然現身,本如被薜荔兮帶女蘿的山鬼窈悄,駱霜兒仍舊閉著眼睛,似乎沉浸於一處神妙虛空的世界之中,但偏偏在妙寶法王被江聞橫跨百丈猛然掠走的瞬間,又一次“醒了過來”!
嚴格說起醒來的並非駱霜兒,而是她身上無數不知道能否被稱為“眼睛”的主人,一道道七彩霞光再次從虛空中綻放而出,後發先至地想要追逐江聞的腳步。
然而這次的江聞身法飄忽,似乎突破了某種界限隔膜,身側的螺旋九影忽大忽小、忽前忽後,腳步詭異萬狀難以言述,就像是晦暗墓林中貼地飄行的鬼魅魍魎,行進的軌跡上就連一絲痕跡都未曾留下,速度也快到了弓矢般巔峰。
但詭異光線的速度更快,即便螺旋九影的身法步伐飄忽詭異、詭譎無端,卻還是會被一束束光線所追及,撲滅在了叢林陰影之中,就在詭異光線馬上就要擊中江聞與妙寶法王,即將同時貫穿這兩大高手的時候,不可思議的事情又發生了,江聞竟然就地消失,順勢橫空挪移到了一丈開外的地方,用玄之又玄的方法躲過了追擊!
江聞再次分身出鬼影,身姿隱約極度讓人恐懼,以種種活人決不可能展現的技巧,衰脫了駱霜兒的光線追擊,終於躲入死角。
“橫空挪移、螺旋九影,我本以為再也用不上了呢!”
擺脫追擊的江聞冷哼一聲,雙掌狠狠拍在了妙寶法王的後背上,澎湃掌力穿透胛背灌注心脈,終於讓昏迷過去的妙寶法王,在一瞬間又劇烈地喘起了氣來。
“咳咳咳……多謝施主再次搭救……”
“法王,你為什麼要說‘再’?”
江聞先是有些摸不著頭腦地反問了一句,隨後加快語速說道,“算了這些細節不重要。法王繼聽說我,我現在終於願意相信,你其實根本不會武功了。”
江聞用手背抹去不明所以的清淚,忽然說道,然後發現妙寶法王也露出喜出望外的笑容。
“江流兒施主,你終於也領悟到了……”
…………
閉黑關。
這樣的閉關以七天一個週期,修行者身處絕對黑暗的房間之中,裡面必須沒有任何光線,哪怕眼睛看出去,連你的手都看不見,據說這樣修行,便可以遮蔽掉外界干擾,重新綻放出自性之光。
後世也有很多冥想愛好者嘗試過,表示出關後,人往往變得很容易哭,山裡下了三天雨,山上的人哭了三場,總之出關之後看到什麼都很感動,總會忍不住流眼淚,直到一週過後漸漸消退,那種感覺狀態才徹底消失。
修行者認為這是因為重新回到俗世,心再次蒙塵,所以再次被汙染和混沌,因此一些古代高人需要常常閉關修煉,就是為了除去心中的雜質,心才會再次明亮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