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謂勢?
看不見摸不著,卻又真實存在。
當初在秋江樓芙蓉宴上,裴越以子爵之身在宦海沉浮數十載的薛濤面前不弱下風,憑藉的便是皇帝的勢。雖然他在朝中沒有一官半職,只有一個暫時統兵之權,可因為頭頂欽差二字,薛濤對他便只能用些上不了檯面的小手段。
如今在滎陽城外,萬民簇擁圍觀,大大小小百餘名官員的注視下,裴越面帶微笑對薛濤說道:“薛大人,您不會反對吧?”
這樣看似簡單溫和的一句話,卻讓薛濤皺起了眉頭。
與芙蓉宴時相比,眼下裴越身上的勢不僅僅來自於皇帝的天威,更得益於他這段時間的種種建樹。芙蓉宴上九連環,臨清城外誅馬匪,雞鳴寨斬將破敵,再加上如今親自領軍一舉剿滅西吳八百騎兵,這便是裴越的勢。
皇權加身,大功在手,又領天子親軍指揮使,現在的裴越雖然還只是一個子爵,卻擁有在薛濤面前談條件的底氣。
但是薛濤做了這麼多年的封疆大吏,豈會輕易在他面前低頭?
他面色淡然地望著裴越,平靜地說道:“陛下允你在靈州募兵,你自去招攬便是,但是本官勸你謹言慎行。靈州乃大梁之靈州,州府各部主官拿的都是朝廷俸祿,他們為何要阻攔治下俊才投軍報國?裴欽差此言,莫非是想說靈州境內的大小官員都有不臣之心?”
旁邊的官員們面露緊張,不明白這本應該是皆大歡喜的局面,為何一見面就會爭鋒相對?
劉仁吉倒是大致猜到這兩位正主的念頭,從一開始這兩人就不對付,芙蓉宴上裴越讓薛濤丟了好大一個臉面,後續他便掐著蜂窩煤的命脈,逼得裴越自己帶兵去清剿馬匪。據說臨清城外這位年輕權貴死了二十幾個屬下,那可是他從京都帶出來的親信,這筆賬自然要算在薛濤頭上。只不過私下裡他能勸阻薛濤,在這種場合卻必須堅定地站在刺史的立場上,所以也只能乾著急。
裴越並不著急,淡然道:“薛大人,我只是想你行個方便,讓各州府能夠准許那些有心報國的年輕人前往臨清縣,最好能提供盤纏。你所說不臣之心,我從未有過這樣的想法,薛大人當面誣陷怕是有損身份吧?”
薛濤面色微沉道:“我若不答應呢?”
裴越淡淡一笑道:“那我只好上奏陛下,將此事原委說個清楚。”
一旁肅立的劉仁吉只覺得舌尖發苦。
他不是沒見過京都來的少年權貴,可是從來沒見過這樣難纏的人物。
沉穩內斂者如王九玄、飛揚跋扈者如路姜,乃至各家公侯府上來西境歷練的公子,他都打過交道,可是這些人無論性情如何,本質上仍舊是年輕人的脾氣,總有弱點可尋。但裴越從始至終都十分老練,明明是立下大功正該趾高氣揚的時候,卻還能如此冷靜只用一句話就將薛濤逼到牆角。
若是在裴越初至靈州時,他這樣的威脅根本不會被薛濤放在眼裡,然而在上次那兩份截然不同的奏章送到京都,引來開平帝對薛濤的密旨訓斥之後,局勢已經完全不同。
這便是裴越如今的勢。
一切都是水到渠成,他不必扮演浪蕩紈絝,在這麼多靈州官員面前色厲內荏,只需要平平淡淡的一句話就能彰顯自己的勢。
劉仁吉見雙方僵在那裡,心知不得不出面打圓場,只得暗自輕嘆一聲,上前笑道:“裴爵爺言重了,方伯不過是說笑而已。你在靈州募兵,乃是為了應對西吳人犯境,這可是保境安民之心,方伯又怎會為難你呢?”
裴越頷首道:“別駕大人所言甚是。薛大人,晚輩性情魯直,言語多有得罪,還望大人不要見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