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越這封信與最近的戰報同時寄來,你們可知他在信中說了甚麼?”
穀梁返身坐下,將兩封信放在旁邊的小几上。
二人同時搖頭。
穀梁悠悠道:“他在信中說,江陰之戰最重要的戰果是那一萬多俘虜,其中包括方雲天和方雲驥兩兄弟。對於已經失去兩個兒子的方謝曉來說,他抵抗的決心必然出現動搖。所以裴越計劃佯攻西線,暗中調集精銳乘船南下奇襲平江。待奪下平江之後,利用周朝邊軍無法回援的機會,將建安城中的禁軍調出來,這樣便可在建安城中發動政變。”
谷芒雙眼發亮,情不自禁地道:“好一招釜底抽薪斷其根基!”
穀梁灑然一笑,頷首道:“很多年前為父便能看出,越哥兒的用兵之道博採眾家之長,不拘泥於任何規矩束縛,又有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勇氣,因此為父相信他能謀劃成功。正因如此,他勸說為父不要尋求野外決戰,只需固守各地堅城。他最多隻用兩個月的時間便能平定南境,然後調集大軍馳援西境。”
他神色平靜娓娓道來,然而谷家兄弟愈發不解。
既然局勢朝著有利的方向發展,為何父親還要堅持與吳軍決戰?
穀梁看了一眼二人的神情,失笑道:“莫非在你們心中,為父是一個貪戀功勞的蠢人?”
二人連道不敢。
穀梁不以為意,緩緩道:“越哥兒雖然擅長兵事,卻有些低估收服南朝人心的難度。即便他透過直取中軍的方式達成戰場上的勝利,想要平息南朝怨望絕非一朝一夕之功,哪怕只是粗略地解決各地的兵勇武裝之隱患,至少也要大半年。再者,他如果真的取得滅國之功,朝廷那邊還有很多人會跟他過不去,箇中扯皮之處甚多。”
這番話鞭辟入裡,哪怕是不諳官場門道的谷範,也不得不承認父親的分析直指人心。
穀梁繼續道:“但是西境拖不得……西吳皇帝這一次賭上國運,不達目的決不罷休,我軍在失去外圍軍寨的牽制後,金水大營和古平軍鎮很難守住太久,一旦門戶洞開,整個靈州都會淪於西吳鐵騎的蹂躪,這是此戰必須要打的原因。”
他的目光移向另一封信,輕笑道:“這封信明面上出自皇帝陛下的手筆,但實際上是吳太后所寫。”
“吳太后?”谷芒微微皺眉,旋即有些憤怒地道:“她敢假傳君王旨意?”
穀梁淡然道:“為何不敢?以皇帝陛下的純孝之心,你將這封信拿到朝堂上質問,難道他會承認這是吳太后的懿旨?”
谷範寒聲道:“父親,那老婦人說了什麼?”
穀梁抬手點了點他,搖頭道:“在為父面前這般說倒也罷了,平日裡可不要放浪無忌,平白給谷家和衛國府惹來麻煩。”
谷範本想爭辯幾句,但是看見穀梁眉眼間的倦色之後,垂首說道:“是,父親。”
今日一戰雖然只是試探,但穀梁從始至終都無法放鬆,畢竟此戰關係著整個西境的安危,他必須對吳軍每一部士卒的實力有清晰的判斷。
穀梁抬手揉著眉心,從容地道:“無非是吳太后以皇帝的名義質問伱父,為何遲遲不肯擊敗吳軍,督促我儘快與吳軍決戰,解除靈州面臨的危機。言語之間,似乎認定我有故意擁兵不前的不臣之心,並且隱晦地提醒我,你們的孃親在都中無比擔憂,夜夜難以入眠。當然,宮裡讓我不必擔心,只要用心國事便好。”
“砰!”
谷範面色鐵青,一掌拍在桌上,咬牙道:“老虔婆!”
都是心思無比通透的人,如何聽不出這番話中的猜忌和威脅?
谷芒要沉穩一些,但此刻同樣滿面怒色。
穀梁笑了笑,擺擺手道:“不必動怒,難道為父會在意她的威脅?太后雖然尊貴,但你們的父親是大梁軍機之首,谷家更為大梁付出上百位忠勇之士的性命,才換來這個一等侯府的尊榮。為父曾經便對越哥兒說過,太后有小慧無大智,這些手段不過是令人發笑。”
說到這裡,他的神情逐漸嚴肅起來:“此番決戰,與吳太后沒有任何干系,而是如為父先前所說,繼續拖下去只會讓靈州無數百姓陷於水火。大丈夫存活於世,有所為有所不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