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宛兒,或者說是步練師原本是很討厭王政的。
無他,因為王政是個黃巾賊寇。
而在步練師的眼裡,她和自家母親之所以離開淮陰,渡江避難,之所以流離失所,背井離鄉,正是黃巾起義所造成的。
當然,對於王政吳勝此等黔首草芥而言,他們的揭竿而起也同樣沒錯,因為東漢末年的世道已讓他們活不下去了,與其坐以待斃,不如拼死一搏,或許反而有一線生機。
但對於另一類人,對於那些中小計程車族豪紳而言,若是沒有黃巾起義,他們原本的生活是可以很安寧,很幸福的。
而步練師所出身的淮陰步氏,便屬於其中。
淮陰步氏雖祖上顯赫,但在東漢末年原已沒落,很明顯的一點就是從步練師步騭等人祖輩那一代開始,就沒有任何人出仕官職,這種情況證明他們已從徐州世家的位置,階級滑落到了地方寒門,也叫庶族。
當然,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步氏雖在影響力上下滑嚴重,無法給族中子弟賜予門第的榮光,但起碼還是能讓他們得到良好的教育與培養,如步騭者,便因此得了一個少年俊彥的賢名,算是有些名望。
而在大漢,有了名望便等於有了出頭的機會,加上祖宗背書,若無意外,步氏早晚還是能完成一場「王者歸來」的戲碼。
可結果意外出現了。
黃巾起義時,徐州不可避免出現了極大的動亂,不知多少人破家滅門,淮陰步氏亦大受影響,再不能庇護所有族人,步練師本就出身旁系,父親又已早逝,無奈之下,只得隨母親從淮陰渡江,逃難去了揚州。
可以想想一下,孤兒寡母無依無靠,本就活得艱難,一路上跋山涉水,幾千裡,風餐露宿不說,倘若再逢上什麼雨雪,道路泥濘,山河俱凍,成年男子都禁受不住,何況是那時十來歲的步練師?
不僅是天災,最麻煩的還有人禍。
彼時盜匪四起,烽火連天,想來一路上自然不可能太平無事,若是小股賊人倒還好些,最多勒索些米糧財物,可要是碰見大股強盜呢?
不僅要糧,還要搶人,還要裹挾聚眾!
這樣的情況下,難民們若是不願,也只能大隊潰逃,此時一窩蜂的情況下,誰也顧不上誰,有好幾回步練師都差一點走丟了,全靠步夫人不顧危險,不辭艱辛,再又掉回頭去找她。
想象一下當時的情景,其後賊寇追趕,喊殺震天;左右人人惶恐,紛紛竄逃,放眼看去,追兵與難民們皆望不到邊際。唯聞馬嘶人叫,地動山崩;只見遍地殘肢,血流成河,若再加風雨如晦風雨,天地飄搖。
人潮人海里,一個小女孩兒孤零零地站在中間,當馬蹄踐踏過來,躲無可躲;當難民們擁擠過來,藏無可藏,心中的惶恐與害怕,實在難以言表。
就在覺得自己就快要死了,天快要塌下來時,忽然之間,看到一個婦人衝開人群向她賓士過來,看著那張又髒又亂又驚又喜的面容。又該是怎樣的一種感覺?
對於步練師而言,母親就是一座山,是她最大的依靠,只要有母親的存在,這個世道雖亂,卻不會再有任何東西可以使她感到恐懼。
而最後,步夫人也沒有辜負步練師的信任,他們總算是有驚無險,成功逃到了壽春。
後面步夫人嫁給了陳溫為妾,母女二人終於過上了一段安寧幸福的生活,好似回到了她的父親尚在的歲月。
只不過隨著袁術的出現,平靜再一次被打破了。
繼父陳溫身死,母親不久之後也鬱鬱而終,因為年紀尚小,卻已能看出是個美人胚子,所以步練師暫時繼續留在了宮中先做婢女,只待及笄之後,
再被袁術納取。
這個結果步練師自然難以接受,不能為母親報仇已是讓她極為悲憤了,難道還要委身與仇人嗎?
沒錯,步夫人雖然是死於病中,但在步練師的眼裡,若不是袁術,她的母親根本不會落到這個下場!
後面呆在王宮裡的每一日,都讓步練師覺得度日如年,她就像是一頭小小的困獸,被圈禁在窄窄的空間之中,袁術每一次出入宮廷,她都能登高望見,聽見對方的腳步聲,然而仇人近在咫尺,步練師卻無能為力。
咬牙切齒之下,步練師的心態終於發生了轉變,委身仇人似乎已不再是一件難以接受的事情了...
因為她發現,若要為母親報仇,這似乎反而是唯一可行的辦法?
但步練師不想用父母取的名字,去做這麼一件屈辱的事情,所以她給自己重新取了一個名字,宛兒。
宛者,屈草自覆也,即把草彎曲用以覆蓋自身,引申圓曲、屈折之稱。
步練師變成了步宛兒,她開始每一日都要攬鏡自照,迫切地想要快快長大,這也是她一生中最為在意容貌的時刻,隨著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終於,她成年了,出落成了真正意義上的絕世美人。
身邊人的態度突然都變得溫和起來,原本的疾言厲聲、欺辱謾罵突然間消失不見。
因為所有人都看到了她的未來,以少女的姿容,一旦被君侯臨幸,得寵幾乎會是必然的事情,自然要提前討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