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嘯心力交瘁,昏昏沉沉地睡到午後,有下人急匆匆趕來說大少爺有請,譚嘯霍地記起來今晚就是他為袁克定推命的日子,連忙跟著下人去見袁克定。
袁克定正在車上等著他,一見譚嘯兩手空空不禁一怔,“亮聲,不需帶些香燭法器嗎?”
譚嘯卻是匆忙之間忘記考慮這些細節,幸虧他腦筋轉得極快,搖頭道:“所謂法器只是旁枝末節,藉助外物的法門亦不是真正的高明之術。”
他這般一說,袁克定連連點頭說是,暗忖譚嘯與他慣常見到的那些自詡神機妙算的江湖神棍都不相同,若不是身負絕技豈敢如此氣定神閒?
車子在東安門外一處破落民宅外停下,袁克定提著個鼓鼓囊囊的大包裹下了車。進到屋內,袁克定從包裹內掏出一套衣裳遞給譚嘯,原來是一套軍裝。
袁克定緊張地搓手道:“為兄不敢瞞亮聲,此事卻是有些兇險的,當日皇城戒嚴之時父親下了嚴令,我身為長子更加不敢壞了規矩,是以只能暗中進行了。”
譚嘯微笑道:“大哥說哪裡話?為大哥做事便是冒些危險又算得了什麼?”
袁克定露出感動之色,緊緊握住譚嘯的手,肅容許諾:“亮聲之情,為兄銘記五內,從今往後你我便是親兄弟!”
譚嘯心底冷笑,臉上不得不做出感激的表情,將兵衣換上。袁克定圍著他仔細觀察了半天,滿意地點頭道:“應該不會有人瞧出破綻,天黑後會有我的人帶你混入巡邏的隊伍中,待巡至東安門時我安排好的人便會在左近放火,你即可趁亂進入內城。”
聽到東安門時譚嘯忍不住微微皺了下眉頭,這東安門又有個名字叫“鬼門”,紫禁城四個城門中午門、西安門與神武門的門釘均是九縱九橫、八十又一之數,唯有這東安門是縱九橫八,內含陰數,大行皇帝、皇后、太后的梓宮盡從此門出,中官初入時皆由此門入,門內有橋名曰“皇恩橋”,中官們稱之為“望恩橋”,取希望能得到皇上恩典的意思。因為“望”與“忘”同音,民間的百姓譏諷中官,把這座橋叫做“忘恩橋”。
袁克定又窸窸窣率地從懷中掏出一個巴掌大的布包,小心地將它開啟,譚嘯瞧到他這般慎重的模樣,不禁問道:“大哥,這是什麼?”
布包內是一張疊成了數層的白綾,上面用墨線繪著讓人目亂的繁複線條圖案。譚嘯的心頭便是一跳,大概猜出了這白綾上畫的是什麼,果然表情嚴肅的袁克定沉聲道:“這是宮裡外朝的地形與佈防圖!”
昏淡的燭光下,袁克定指點著地圖,仔細地為譚嘯講解起來,末代清帝遜位之後雖然暫居宮中,卻只限內廷,即後宮,前面的外朝三大殿等撥歸國有,實際上是被袁世凱所控制,安置了一個“古物陳列所”的名頭,將熱河與盛京兩宮珍寶古玩盡數運了過來。
也幸虧袁克定準備周密,否則譚嘯即便混進了宮中也根本無法避過哨卡巡防走出迷宮也似的偌大一片宮殿。
譚嘯屏息聆聽袁克定的講解,額頭漸漸冒出了冷汗,他從未想過這沒了皇帝的皇宮禁地守衛仍是如此森嚴,可笑他那夜親眼目睹太和殿頂的奇異天象之後甚至動過夜探皇宮的念頭,也幸好他並未付諸實施。
不知又過了多久,門外傳來三快兩慢五聲輕啄,坐立不安的袁克定神色一緊,低聲道:“來了!”
來人穿著和譚嘯身上一模一樣的軍裝,相貌普通,先朝袁克定施禮道:“大爺,都安排好了。”
袁克定猶不放心地追問道:“可妥當?”
那人連忙點頭說是:“您儘管放心,小人這一隊的兄弟都絕對可靠,保管不會出一丁點兒紕漏。”
譚嘯雖然想不通袁世凱為何如此如臨大敵一般將這太和殿給圍成鐵桶似的,連只蒼蠅都不放過去,對袁克定的心思倒多少能明白點。
袁克定在其父面前向來溫文守禮,唯父親之命是瞻,這也是他深受袁世凱器重的重要原因,若是被袁世凱發現原來自己這個聽話的兒子揹著他做著東宮美夢,甚至對他的嚴令陽奉陰違,恐怕這份寵愛立時便會化為烏有。
“亮聲,我就在此地等你!”袁克定拍了拍譚嘯的肩膀道,“你無須太過擔憂,丁能行事向來周詳機靈,儘管放心。”
旁邊那兵士立刻笑著謝過袁克定的讚賞,對譚嘯做了個請的姿勢笑道:“爺,時間不早了,咱們走?”
譚嘯點頭,跟著丁能一前一後走出小院,沿著小巷躡手躡腳地潛行到東安門大街附近,躲在了街角暗影下,四下民居宅院都是一片漆黑靜寂,白日裡熱鬧無比的所在一入夜就好像變成了空無一人的森森鬼蜮。
譚嘯抬頭望向夜空,月明星繁,之前那一點擔心也消散無蹤,想著終於有機會親眼瞧一瞧那天降的異象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他的心便有些興奮。
“爺,等會兒您悄悄地跟小人混進咱們那一隊,到了東安門換崗,您辛苦站上小半個時辰,等送水的車來時那城門便會開啟,到時候大爺那邊算好了時間發動,您便趁機溜進去。”丁能在譚嘯耳畔低聲說道,“您計算好,兩個時辰之後又輪到小人這隊守門,一個時辰之內您務必要原路返回,否則您可就要等到明晚才能出來了。”
連袁克定都要小心翼翼,他一個小小的兵勇豈能不膽戰心驚?若是此件事發,袁克定大不了被大總統責罵一頓,畢竟虎毒不食子,可是他鐵定要被軍法從事的!
竟要費這許多周折?譚嘯不由稍覺驚愕。
“水車不是走神武門的嗎?”譚嘯壓低嗓子問道,“什麼時候改走東安門了?”
丁能一邊關注近在咫尺的長街上的動靜,一邊解釋道:“神武門前這陣子正平整街路,行走雖然無礙,卻是過不得車的,是以暫時改走了這邊兒。”
過了一炷香的時間,他終於明白了為何袁克定與丁能都這般慎而又慎,就這麼片刻工夫,東安門大街上已經過去了四隊荷槍實彈的衛兵,若是沒有丁能這樣的內線接應,譚嘯以一己之力想要偷入皇城簡直就是痴人說夢。
“啪啪”,前面那一隊巡視的衛兵尚未消失在譚嘯的視線裡,又有腳步聲漸漸清晰。
“走!”就在這時,丁能低喝一聲,一拍譚嘯當先躥了出去,佝著腰靈貓似地悄聲融入正路過的那隊衛兵之中,譚嘯緊隨其後也鑽進了隊伍裡,十幾名衛兵就好像無知無覺的行屍走肉般沒有任何反應。
巡至東安門前,丁能與守門的那一隊互報口令,雙方掉換了位置,到此時混入宮中的計劃算是成功了一半。
靜謐的深夜,馬蹄踏地的嘚嘚聲與車子擺動發出的吱呀聲離得極遠時便傳進了譚嘯的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