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譚嘯一眼便認出了那老人,心頭動了動,再定睛仔細看那少女,不由得眼睛一亮,暗暗喝了一聲彩。如果不是她身旁的老頭兒,譚嘯無論如何不敢相信這位端莊高貴的豪門千金與火車上那個潑皮小混混一般的少年會是同一個人。
這二人不是別人,正是用一出苦肉計和一枚假玉印騙了“瓜皮帽”八百銀洋的小豆兒祖孫!
此時天近正午,上香拜佛的人漸漸多了起來,甬道上人來人往,譚嘯夾雜在絡繹的人流中並不惹眼,至少小豆兒祖孫沒有看見他——或許假裝未見也不可知。
譚嘯看著越走越近的三人心裡琢磨著這個小豆兒不知道今天又是唱的哪一齣。
“十小姐,您當心腳下……您是好心不願驚擾了佛祖,可是這山上常有些偷兒渾水摸魚,偶爾還有潑皮無賴鬧事……萬一驚著您的鳳駕,我家老爺非剝了我的皮不可!”少婦諂媚到骨子裡的聲音隨著風隱隱約約地傳進譚嘯的耳中。
譚嘯回頭望向阿仁,“這京城大戶人家裡有哪家是姓石的?”
“石?”阿仁不認得小豆兒,也就沒有注意他們,聽到譚嘯的問話愣了愣,“這個姓不多……可是這北京城裡藏龍臥虎的,能稱得上大戶人家的可多了去了。”
“嗯,倒也是。”譚嘯點頭,心裡對小豆兒更添了幾分好奇。
瞧三人的打扮和神態,小豆兒此刻顯然是某位顯貴家的千金,她的爺爺——天曉得他們究竟是什麼關係,看衣著和恭敬拘謹的神態應該是個僕人,而那陌生婦人容貌俏麗,衣著頗為華貴,卻少了良家正室的端莊矜持。譚嘯心下判定這婦人的身份:雖富卻不貴,再一聯想到她的話“我家老爺”,此婦多半是姨太太居多。
在好奇心的驅使下譚嘯改變了馬上離開普化寺的念頭,他蹲下身裝作繫鞋帶,恰好與小豆兒三人擦身而過,看著他們走進了大殿。
想了想,譚嘯找了個藉口將阿仁打發走,自己選擇了一處恰好能夠觀察大殿正門的角落靜靜地等待。
沒有太久,也就是一盞茶的工夫,小豆兒在老者的攙扶下走出了大殿,而之前隨行的那位豔麗少婦卻沒有同行,兩人在大殿的門前略做停留便匆匆轉入一條松柏掩映的小路——那是通往靜室禪房的甬道。
譚嘯有些為難,按理說都是江湖同道,又都是在騙行裡混飯吃的,即便不相互幫襯一二,也絕不應該壞人家的好事,暗中窺探更是犯了大忌。尤其是他自己又有緊要的事情要做,無論從哪方面講,最明智的選擇就是到此為止,井水不犯河水。
可是他對那個小豆兒有一種強烈得連他自己都無法解釋的好奇——絕不是她的美貌,其實在火車上時,他就已經對那個潑皮混混似的少年很感興趣。
猶豫了一會兒,譚嘯負手觀賞著這座古剎的景緻優哉遊哉地靠近了那條小路,小豆兒二人已經蹤影全無。
譚嘯卻並不著急,對普化寺內所有建築的方位佈置他多年前便了然於胸,普化寺建在初霞山巔,背後就是懸崖峭壁,這條小路是通往正殿後那幾間禪房的唯一的途經。
轉過兩道彎,面前出現一大片桃花林,雖說嚴冬已過,春寒卻依舊料峭,桃樹的枝頭光禿禿的好不荒涼。幾年下來,這片桃樹粗壯了不少。譚嘯一邊感嘆歲月流逝,一邊悄無聲息地繞過了桃林,那道磚牆後面便是禪房所在了。
看起來像是遊園觀景,譚嘯卻將四周的情況全都收歸眼底,到此時,他仍然沒有看到小豆兒兩人的身影,那麼他們的去向已經十分清楚了。
譚嘯在牆外停住了腳步,沿著牆縫,他看到了一條青色的人影靜靜地守候在距離禪房十幾步的地方——是那位老人。
小豆兒卻不知所終,想來總該不會跳崖了吧?她到這禪室來幹什麼?莫非是私會情郎來了?
譚嘯的心重重地一跳,生出一個荒謬至極的猜測……
有人說好奇是痛苦的源頭,此刻譚嘯的心頭彷彿百爪撕撓。偏偏那老人守在禪房外無法靠近瞧個清楚。過了大概一炷香的時間,禪房門“吱呀”一聲從裡面被開啟,小豆兒從房裡走了出來,依依不捨的樣子,向前邁步時腦袋還面朝房內。譚嘯就知道禪房裡果然有第二個人。
那人是誰?譚嘯有些惱火,禪房裡光線昏暗,從他所在的位置根本看不清其中的情形,刺在心頭的那個猜測自然無從驗證。而且他也不能再停留下去了,光禿禿的桃花林里根本沒有藏身之所,譚嘯不甘心地咬了咬牙,飛快地沿著小路退了出去。轉過最後一道彎,他緩下了腳步,整了整衣衫,努力平復喘息,如涓流歸海悄悄地匯入了往來不斷的人群。
“德叔又走了……”譚嘯隱約聽到小豆兒對那老人說道,失落之意溢於言表。
“德叔!”譚嘯的心怦怦亂跳起來。
跟隨小豆兒同來的那少婦正站在大殿門前焦急地張望著。譚嘯這時已經將要跨出寺門,遙遙地望見那少婦同小豆兒會合,與那位老人一左一右地扶著單薄的小豆兒向寺外行來。
譚嘯的心底忽然湧起了一個大膽的念頭,轉身迎面向小豆兒三人走去,這一次他非但沒有遮掩自己的身形,反而定定地盯住了小豆兒。
雙方的距離越來越短。
也不知道小豆兒輕聲說了句什麼,少婦的聲音又傳了過來:“我的十小姐呦,大總統府是什麼地方?那就是如今的紫禁城啊!哪個活得不耐煩了敢去那兒撒野?可這民間又是另外一幅光景,您又美得天仙似的,咱還是小心為上!瞧……這就有不開眼的盯著您瞧呢!”
少婦狠狠地瞪向譚嘯,這時雙方相距已然不足十米,看清了譚嘯的面容,少婦的眼神立刻柔了下來,湧出一絲媚色,抿嘴嬌笑著貼著小豆兒的耳邊嘀咕了一句。小豆兒聞言抬眼望來,臉色微微一變,譚嘯知道她認出了自己。
譚嘯這一驚同樣不小,就算是頭豬也能猜出來現下小豆兒的身份:袁家十小姐,大總統袁世凱的十女兒!
譚嘯暗自咋舌,這小丫頭可真是膽大包天啊!他當然絕對不會以為小豆兒真的是袁世凱的女兒,在京城袁世凱的眼皮子底下假扮大總統的千金,稍有不慎便會招來殺身之禍,而她居然還敢如此招搖過市……難怪衛家崛起得如此迅猛——譚嘯幾乎肯定了這小豆兒就是嶺南衛家的人,蜂字門裡想來想去也只有衛家能有這麼大手筆!
衛紅豆對面前這個年輕人的印象很深刻,早在還沒有上火車時她就已經選擇了的目標,如果不是最後被“瓜皮帽”橫插一腳的話,買下那枚贗品玉印的應該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