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有這樣一種人,大抵覺得親情就是在不斷的利用中維繫。以至於每一次都會很理所應當地將對親友呼來喝去頤指氣使。
而一旦遭到拒絕後,就會惱羞成怒懷恨在心。將親友當作是生死大仇一般。
可是對那些個毫無關係的人,卻恨不得掏心掏肺,極盡討好。
後世有個很形象地詞彙來形容這種人,叫做殺熟。
沈夕大抵就是這樣的人,甚至於,比之還要更厲害一些。雖然這會兒將自己的姿態放的極低,內心對沈耘卻是萬般的憤恨。
可是,為了自己當前前途,沈夕還是將這種憤恨隱藏的很深,臉上只是露出可憐的神色,苦苦哀求:“我把所有的銀子都給你,只求你抄一本《禮記》來。”
“沈耘,大侄子,看在大哥的面子上,你就給小叔留條活路吧。”
哀婉的聲音,讓圍觀的村民心裡一陣發寒。
做人做到這個地步,沈夕實在是太過窩囊了。
然而,這並不能讓沈耘早已冰冷的心有半分的溫暖:“你可知道,為什麼那位劉縣尊要我抄書?”
沈夕默不作聲,他怎麼可能知道。若非劉清明找他,他哪裡知道沈耘的字會這般的受歡迎,連那個一向清高自傲的知縣都想起了歪招。
“當日我科考失利,找上你家門借一斗米的錢。可是你夫妻二人是如何作態?那時候你可曾想過,無有著一斗米,我一家人便要餓上幾天,運氣好些,尚有麩糠度日;運氣不好,只能漫山遍野找野菜來充飢。”
“那個時候,你可曾想過,你的大哥,我那個可憐的爹爹,會不會因此餓死?”
想起當日的種種,沈耘內心那團火焰,如同是填了乾枯的柴禾,瞬間燒到了眼中,甚至冒出幾個火星來。
“我知道錯了,今日我便是來向大哥和你致歉的。但求你還能看在往日的一絲情分上,拉小叔一把。小叔定然感激不盡。”
沈夕這會兒是真的慌了。
沈耘既然開始算舊帳,只怕今日這件事情,自己如果不付出一些代價來,很難如自己所願了。
果不其然。
沈耘的笑容越發燦爛了,可是在沈夕眼中,那就是一個相當危險的訊號。
“你想要我抄書,也可以。除了劉縣尊賞你的二兩,還當你再拿出二兩,合作四兩,在城裡買了今年的新米,到村裡來,遇到那鰥寡孤獨的,挨家送兩鬥。”
村民們聞言眼中一亮。
這可是大好事啊,雖然分潤不到自己家中,可是這裡頭多少有自己的親友。
沈耘說的是大方,可對沈夕來說,這簡直就是在割他的肉。二兩,那可不是一個小數目,他這麼多年來省吃儉用吃拿卡要,存著的也不過二十幾兩銀子罷了。
還想著再攢一點活動自己的職缺,哪想現在這裡折了一分。
沈夕這回是真的想哭,可是先前裝著裝著,眼睛也有些乾澀,想要真的流出點淚水來,還得是回到家中,恨恨如飲沈耘血一般喝幾口水,這才能在被窩裡淚溼寒衫。
答應?還是不答應?
沈夕很想就此離開,然後在劉清明面前說一通沈耘的壞話。
可是,他不敢。他不敢用前程來賭沈耘在劉清明眼中的印象。左右權衡,還是覺得,這會兒受點屈辱,遠遠好過自己連飯碗都丟了。
不就是二兩銀子麼,往後還可以再賺。要是職缺沒了,就一切都玩完了。
沈夕咬咬牙,點頭答應:“好,我答應你。”
沈耘笑笑:“既然如此,兩天之後,你送米來,我送你抄本。”說完之後,竟是再也沒有理會沈夕的眼神如何,徑直往屋裡走去。
沈夕離開了。
以極為倉皇的形式。如果可能,他這輩子都不願再來牛鞍堡,因為這裡有他經營了大半輩子,卻短短數天就被一個後輩徹底崩壞的鄉鄰關係。
可是,到底還是要再來,至少一遭。
從沈夕離開後,村裡就開始鬧得沸沸揚揚。批駁沈耘太過無禮的自然是有,可是並不多,因為很快這些道貌岸然的傢伙就被獲利的人們接連不停的唾沫星子淹沒了。
無禮又如何?
沈耘並未將從沈夕處索來的錢財揣入自己的荷包,相反,四兩銀子,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兌成了糧食紛飛村裡日子困苦的人家。
這份德行,可不是沈夕那種人能有的。
一時間紛紛誇讚期沈耘這個後輩,以至於呆在家中的沈美都聽說了這件事情。
“老六這傢伙,平素還自詡聰明,結果,居然被一個後生給坑了。真不知道這小子走的哪門子運,居然得了縣尊的賞識。看來往後咱們的想要打壓他的意思,還要暫時緩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