皆冰雪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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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君山望著那紅蝶,只默然了一瞬,旋即眼前幻景就如撕開的畫紙,伴著獵獵風聲,颯然破裂開來。
他已預料到不會那麼輕易分出高下,虛幻的海霧迎面吹來,那陣清涼並沒令他動容,然而他心中怎麼想,就沒人曉得了。
銅鏡落回他手中,那觸感有如硯臺,時常在他掌心摩挲,其寬和溫潤之意,令他心神漸漸沉靜。
這般將整片凝波渡囊括其中的幻景,恐非一人之力可為。當中或有旁人相助,或是拿出了什麼壓箱底的法器,都不奇怪,如今猜也沒用;但他在七絕井下經歷過一次千愁燈的心內夢景,此處的幻術雖非與心魂相連,卻隱約能察覺與之相類的術法痕跡,說不定正是那次經歷帶來的靈思。
幻術織成的天與海將他環繞其中。若說尋常術法引動的靈氣,像是狂人胡亂蘸了顏色信手塗抹,那這片幻景則是神工意匠,妙筆丹青。
孟君山側耳傾聽,靈氣的奔湧如筆畫、如絲弦,在他心中緩緩鼓動。他執起銅鏡,彷彿毫不心急,在玄而又玄的一剎那,他驟然出手,道道墨痕橫貫天際,灑落在金光燦然的海面上。
漫天筆墨勾勒出群山形意,似有千鈞之重,一分分墜入輕霧繚繞的天幕。幻境與畫境彼此侵蝕,糾纏不休,慢慢難分彼此。
這一刻,在幻景中尋找出路的眾人,都在天際看到了當世兩位頂尖高手鬥法的景象。霧海之上,寫意山巒筆墨淋漓,時而是萬仞險峰,時而又化作潑灑的雲流,卷湧著傾天而下。
筆痕之後,海霧散去,顯現出嫣然的霞光。那飛雲在山水輪廓筆畫間浮游,初時遙遙在遠方,忽地來得近了,那竟不是夕照,而是一片緋紅的蝴蝶。
霎時間,千萬只紅蝶翩然飛起,朝著天際飄落而去。
雲霧之間,四下裡別無他人,只有紫光飛轉。謝真劈落近處的幾片書簡,隨即終於忍無可忍,一劍斬開雲層,直迫到對方面前。
靈霄手中那一卷書,已經化作天羅地網,罩住了幻境之中的這一片小天地。見謝真面無表情,他開口道:“你要去哪裡?”
謝真:“那還用說。”
電光石火間,兩人又是數度交手。謝真手持那銀雪化成的長劍,劍光如疾雨閃耀,但正清掌門也非浪得虛名,陣法有若實質,接下了這一輪攻勢。
面對這全心求穩的對手,謝真也一時為難,除非他能下死手,不然還不知道要跟這人僵持到什麼時候去。耳邊聽到靈霄沉聲說:“我不能讓你去毓秀山。”
謝真幾劍過去,那星光湧動的書簡之陣也漸漸動搖。靈霄又道:“……我知道你仍是謝玄華,並未被天魔動搖神志。”
“就因為我手下留情?”謝真實在是惱火得很,語氣也冷下來。
靈霄就當沒聽見這話,仍然說了下去:“仙門之中的言語,你無需擔心,就由我來處置,你自回去瑤山就是。”
“與那些都無關,與你也無關。”
謝真一振劍鋒,斜斜指去,皺眉道,“我現下不會回去仙門。”
靈霄道:“那你更不應和妖族混在一起。”
他話音剛落,陣法周圍一陣急響,遊動的劍光迸散為片片飛雪,由至疾轉為至輕,妙到毫巔地解開了他大半的守禦。
靈霄也未曾想到,以往不擅長術陣的對方能打出如此精巧的解法。但這一刻,他恍然又找回了當初面對謝玄華的心情:不論做了怎樣的萬全準備,事到臨頭總會發現,還是低估了他。
只聽對方說道:“和我交手,就別分心了。”
雖然知道這位老熟人可能並沒什麼諷刺之意,靈霄心中還是想要苦笑。謝真也明白對方是打定主意要拖延到底,雙方再不試探,劍光與陣法的耀光剎那間照徹烏雲。
伴著裂石般的崩碎之聲,在彌漫著烈焰與冰雪的山岩之間,片刻現出了清明。
兩人相對而立,與先前一般無二,只有四處狼藉的場面昭示著方才一場交手。此戰意在爭奪地脈,且誰也不想把這裡的山也跟著震塌,但激鬥中溢散之力,還是讓這裡搖搖欲墜。
長明半邊衣袖上還有未化去的冰霜,不能說不狼狽,但面上氣定神閑。再觀對面,毓秀掌門形容仍是一絲不亂,目光如刀,緊緊盯著對方。
“掌門何必再堅持不放?”
,“我又不是要把你們的冰泉抽走,不過是取回王庭的地脈而已。”
鬱雪非凝視他半晌,忽然問道:“傳聞先前數代祈氏,皆未領會鳳凰的真傳,而你不同,是麼?”
長明輕嗤一聲,並不打算答他這句話。
兩人看似在此處對峙,神念感知卻都正浸入大地深處,與既是有形、亦是無形的地脈相勾連。
那條遊離不定的熔泉中,奔湧著靈氣化作的河流。它曾被與其並行雙生、遙相呼應的冰泉壓制多年,這時即將解脫桎梏,縱無靈智,也彷彿欣悅般不住震動。
“鬱掌門,我十分清楚仙門對淵山有何圖謀。”
就在此時,長明開口道。望著對方眼中透出的厲色,他緩緩說了下去:“倘若易地而處,我也要道一聲佩服,但你們又怎能知道,你們才是順應大勢的那一方?”
明知道他在亂人心志,鬱雪非索性移開視線,不去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