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荒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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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十二荒當初取名的時候是不是為了祈願豐年,如今的族地中人煙喧囂,確也是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
迷障外是數九寒冬、朔風呼嘯,十二荒裡則草木猶青,偶爾也能見到幾叢花樹,逆著時令盛放。花木之下張燈結彩,彷彿有春光融融,但不像南國的春日一般綺麗,仍舊帶著北地的拙樸與山林的野性,所見之處皆是生機勃勃。
說來慚愧,謝真來之前聽了石碑前輩那一番講解,對十二荒頗有一些要敬而遠之的想象,親眼見到時,卻發現並非那樣可怕。
他就像一個尋常客人,初次到來時,將目光從那氣勢驚人的石殿上移開,才有餘暇去打量周圍其他。十二荒地處寬闊,坐落在山谷之中,既不是蜃樓那般層層疊疊,曲水相連,也不像昭雲部那樣分處各個峰頂。目之所及,一馬平川的谷地裡遍佈屋舍,許多妖族推著板車,或是扛著包裹在石子小路上來往行走,那不時響起的笑鬧與車輪聲,無不滿是人世的煙火氣。
白狐把迢迢從謝真肩上拎走,往旁邊一扔,讓他自己玩去。見小狐貍還要撒嬌,他擺手道:“去去,我要帶客人去喝酒,小孩子快點回家。”
迢迢在地上滾了滾,化作人形,小臉上露出了“那好吧”的神色,似乎意思是既然是要喝酒,就不能打擾了。他對謝真揮了揮手,比了一個手勢,轉身跑掉了。
謝真疑惑道:“那個手勢是什麼意思?”
說著,他也學著捏住手指,比了個狐貍頭的樣子。白狐道:“是說晚點再來找你說話,不過這小子大概玩著玩著就忘了吧。”
謝真不禁失笑。白狐帶他繞過路口,來到旁邊的一所大屋,屋外長長的遊廊沒有欄杆,木板磨得光滑發亮,鋪有許多染成五彩的草編軟墊,模樣有點像是蒲團,只不過大得離譜,叫一個人躺上去也不成問題。
一路走來沒幾步,謝真就見到迴廊依次躺了一隻豹子,一隻裝滿辣椒的大筐,一隻黑貂,幾個看不出原形的大個子,還有一隻耳朵和鼻頭都圓滾滾,像鹿一樣的妖族。
這些千奇百怪的妖族躺成一排曬太陽,狀似十分悠閑。見到白狐過來,他們紛紛招呼:“這不是飄飄嗎?”“先生回來了?之前都上哪去了?”
白狐順手從筐裡撿起一隻辣椒,擊中豹子的腦門:“說了多少遍了,別亂叫人名字!”
“行吧,任先生,任師傅……”豹妖用爪子把掉下來的辣椒撥開,忽然發現了後面的謝真:“嚯,你從哪裡騙來了個花妖老弟?”
謝真:“……”
白狐:“我的客人,少打主意,人家過完寒宵節就走。”
“原來是來趕寒宵節的啊。”豹妖的毛臉上露出一個笑,雖然利齒森森,但兇惡中也有幾分可愛,“別叫牡丹姊姊看到了,不然她又要生氣。”
“別提,她已經氣過一回了。”白狐鬱悶道。
豹妖一愣,哈哈大笑,黑中帶金的皮毛上日光不住波蕩,煞是好看。那結實的四肢朝空中一躍,舒展開來,眨眼化為人形,赫然又是一個身形矯健的姑娘。她烏發結成的辮子一圈圈盤在腦後,兩條手臂上畫著五色斑斕的紋樣,那副衣著別說是冬天,就是三伏盛夏也有點嫌太清涼。
盡管知道繁嶺習俗與中原不同,謝真還是不由得目不斜視,不好往那邊多瞧。還好那豹妖少女很快拎起一件外袍隨手披上,把白狐的嘟囔當做耳旁風,跟著他們一起進了大屋。
木屋裡十分寬闊,佈置得與德音的客店廳堂相似,裡頭觥籌交錯,果然是家酒店。只不過四面的窗洞上,那些華麗的壁毯全都捲了起來,窗子上多半施了術法,既能叫日光灑入,又不受冷風侵襲。
屋中央挖了個方正的火塘,裡面一蓬火焰燒得畢畢剝剝,火苗直竄到半空去。也就是仗著這裡都是妖族,這火被他們使勁往旺裡堆,倘若這裡是凡世尋常的木屋,恐怕屋頂早都給燒沒了。
仔細一看,火堆裡還扔著幾個燻黑的罐子,與裝著一把堅果的銅碗。四散的熱意間夾雜了煙燻火燎的糊味,就好像這處十二荒給人的感覺一般,毛毛糙糙又有些溫暖。
白狐找了張牆角的桌子,想來是顧及花妖不喜歡火,離著火塘相當遠。一個高逾六尺,臂上能跑馬的鐵塔巨漢一言不發地給他們端來了酒壇,豹妖手快地拍開壇封,眼睛一亮:“我就知道任先生的酒都是好酒!”
白狐冷笑道:“這會知道叫先生了?”
“別這麼小氣啊,飄飄。”豹妖嬉笑道,眼看白狐的臉又拉長了,趕緊提起酒壇,給他先滿上一碗。
謝真聽著白狐被叫了兩次“飄飄”,心裡也有點納悶,聽說狐族最早的傳統的就是雙字贈名,難道這位任先生其實就叫飄飄,可是他又怎麼好像不認?
或許是他神色中的好奇有點明顯,白狐清了清嗓子,解釋道:“我原先不是繁嶺族人,這名字是來十二荒後取的,叫做任飄颻。”
他以手指在桌上寫了出來,又道:“只不過這幾個字,不是那樣好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