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脆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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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曠雲低,夜風低柔,冬日蕭疏的枯林之間,一道黑影挾著風聲從枝頭掠過,驚得群鳥四散而飛。
今夜無星無月。寅時才過,黎明未至,在此處人跡少見的荒地間,更無一絲燈火能透出這深重夜色。那黑影在水邊一落,閃著微光的輪廓倏地延伸,展開成了長長的一條。
還好無人在附近,不然準會以為是什麼妖蛇現身,這荒郊野外的,先得把自己嚇個半死。不過,若定神看去,那展開的東西上下齊平,方方正正,怎麼看都不是妖物;再看它從兩側聚起,繞成一束的模樣,不難看出它很像個卷軸。
卷軸落下後,片刻就收成了手中一握的大小,原本載著的人影也站定腳步,各自點起燈火。只見五縷清光從一行人中升起,列得十分齊整,只最後面那一團瞧著黯淡無力,還有些搖搖晃晃。
有人道:“元宜,又怎麼了?”
那叫元宜的少年答道:“有點暈……”
接著是一聲低呼,元宜又道:“對不住對不住,師兄,不是故意扯你袖子的,我給你理理……”
“別拽了,你先管好你自己吧!”前面說話那師兄喝道。
“好了,原處整理一下。”另一個清朗的聲音說道,“是我馭風之術不精,否則也不會叫你們難過。”
這話一出,眾人紛紛道:“哪裡哪裡!沒有的事!”
“小師叔不要這麼講!是我愚笨,特別怕高……咦你踢我幹什麼?”
“要不是小師叔,我們哪裡能到的這樣快?”
那幾縷燈火乃是浮在半空的靈光,隱約現出小鼎的形狀。燈火照耀下,一行五人均著玉簪紫帶,是仙門中最為人熟知的正清弟子裝束。
為首那被叫做小師叔的修士,手持卷軸,正是原應在太微山的靈徽。
靈徽身為與掌門同輩的末徒,年紀比不少師侄輩還要輕上一些,故而在與他熟悉的同門中,這個小師叔的小字總是摘不掉。叫歸這麼叫,大家對這天資不凡的小師叔還是多有尊敬,這會七嘴八舌的說辭,倒不全是對長輩面子的恭維。
靈徽掃了一眼這幾個師侄,因為趁夜出門辦差,就是最穩重的也不免有點浮躁。他略有些無奈,說道:“元珩過來。”
元珩是這些小輩中的師兄,他剛理好被毛手毛腳的師弟扯開的衣袖,聞言應聲上前。靈徽雙手展開卷軸,當中現出一幅墨筆點繪的星圖,不需多說,元珩當即凝神戒備,為他護法。
隨著卷軸法器浮於空中,點點星光便從靈徽手中逸出,向郊野間四散而去。
逢水城中並無正清觀,這一行正清弟子乃是從離延國最近的一處宮觀趕來。幾日前,掌門遣靈徽下巡,沒想到中間忽有變局:衡文書院門下弟子戴晟疑以妖法蠱惑同門,奪取門中藏寶,接著打著書院旗號,在逢水城旁糾集人手,要去傳聞中的臨琅遺跡中一探。
此事衡文書院曾遮遮掩掩地透過些許風聲,然而沒有真憑實據,正清那會根本沒當一回事。直到衡文安在逢水城守備府的眼目回報,戴晟這一通上瞞下騙的行事,居然把霍清源也扯了進來,正清才感覺不對,於是令靈徽幾人順路來探。
他們只知那處山頭大致方向,到了左近後,再感應周邊靈氣,才能確定方位。見靈徽施術,除了元珩按劍不動外,其餘幾人也即各踏方位,將他們圍攏其中。
天幕猶如一座啞然的銅鐘,悶不做聲地扣在四野之上。即使伸手不見五指,行路人也能感到那遮星蔽月的濃雲正沉沉壓在他們頭頂,當中含著的那一口將至未至的雪,也不知何時才會飄落下來。
正清的探知秘法一經發動,四下鳥獸木石,風吹草動,皆如實照映在持術者心神之間。靈徽正在凝神細探,忽感到一陣磅礴之力在圖景中驟然現身,劇震之下,他還未看清那是什麼,就已經從星圖中被彈了出來。
耳邊聽得幾聲驚呼,靈徽一睜眼,正看到卷軸從空中跌落,無數星光倒飛回來,化為一陣墨點淋漓的小雨,重又落在星圖之上。
秘法中途被斷去,他有些頭暈目眩,在元珩的手臂上一撐,方才站穩。元珩急道:“小師叔,那邊!”
靈徽心下一驚,朝幾名弟子紛紛張望的地方看去,那裡正是探知時傳來異動的方位。那些本應在夜色中模糊不清的綿延丘陵,此刻從中清晰浮現出山峰的輪廓,彷彿一截外殼已燒得焦黑,內裡仍有餘火燃燒的枯木。
幽幽紅光在峰脊之側明滅,每閃動一次,就隱約有落石從山頭上剝落,相距如此遙遠,他們也能感到從大地深處傳來的震蕩。
最後一個修士被同行者拖著奔出山門後,背後的山峰一陣搖顫。這傳到十裡之外依然不減的震動,在近處直如天搖地撼,要說這山馬上就要在他們背後炸飛上天,也不會叫人奇怪。
夜風拂面,哪怕此刻仍然一片漆黑,不見天光,從逼仄山洞中逃出來的一行人還是不由得大口喘息。和遺跡裡那混濁窒悶,還夾雜著腐朽氣息的氣息相比,如今冬夜裡透著寒意的微風,對他們而言無異甘泉。
一聲巨響之後,紛紛墜下的落石堵住了背後的山門。在七絕井裡被抽幹靈氣的修士們盡管快要支撐不住,還是竭力再掠出了一段,不過當他們回頭再看時,那山卻好像已經不再搖撼了。
孟君山面色凝重,在餘人都退的遠遠時,他與霍清源仍站在被堵塞的山洞旁,留神其間的變化。此刻他們在山腳下,頗有些一葉障目,雖知道其中有流火爆發,卻不知峰脊後火光之亮,已經在昏暗的原野中點起了一根明晃晃的火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