糧草被燒第七天寧北
正把脈的軍醫,眼皮隨著上下起伏的藍綠一點瘋狂跳動:“大人,那味藥材的替代尚未尋著,還是寶貝些吧......”哪有把性命這樣扔著玩的。
謝宴停下拋接瓷瓶的動作,眼睛彎起:“緊張就這樣,您別和我一般見識。”
軍醫再次腹誹,緊張?這德行哪有半點緊張的樣子?反倒是自己,從謝宴中毒起著急上火到現在,寒冬臘月裡長了一嘴潰瘍。
謝宴火上澆油:“再說,還有您妙手回春呢。”
軍醫重重冷哼,嘴角動作扯動創面,火氣更大了:“以毒攻毒之法雖能壓製毒發,但效果短暫,而兩股毒性相沖對經脈氣血損害極大,此後即便續上解藥也難保不落個半死不活。”
病號繼續膽大包天:“有總比沒有好。”
軍醫笑了,語氣陰惻:“要是明日午時解藥還沒到,煩請大人抓緊去醫署通傳,老夫現在可把下毒當頭等大事了。”
軍醫把完脈,一把扯出病號腕下軟墊,挎著藥箱火冒三丈地走了。
謝宴同被大力甩上的門面面相覷一陣,然後單手撬開藥瓶,把最後一顆解藥含進嘴裡,和水吞了。
又過了一會兒,他重又舉起藥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往裡看,意料之中只看到一洞空蕩,自嘲似的笑笑。
謝宴放了藥瓶,繞步到沙盤邊,目光在早已熟記於心的地形間縱橫,同時回憶此前擬寫的寧北增防部署和糧草統籌計劃,確認沒有遺漏後,再轉回書桌。
桌面右邊放著一摞兵書,並幾卷羊皮紙,其中一卷攤開一角,裡面記錄著蒼國部分風俗,一些字句被墨色細細勾出。
緊挨著的是待處理的各項軍務檔案,乍一看碼得有些紛亂,實際是按照事情輕重緩急排列過的,算是亂中有序。
燭火突然閃動,像快要熄滅的星星在尖叫。
謝宴挑起過長燈芯,剪掉頂上一截。
燭火恢複光亮,平穩溫和。
“這不就好了。”
說著,他細細颳去剪刀上的蠟油,冷卻凝結的蠟油變成捲起的薄薄一層。拿著剪刀的手腕一抖,成卷的蠟便從刀刃上掉落。
謝宴往刀刃上吹了口氣,隨後手肘一動,剪刀沒入發間,指尖一合,膝上多了一束散落的頭發。
他又拿出錦囊,拉住錦囊中的紅繩,抽出紅繩裡的一小縷,把這一小縷和自己剛剪的合於一處,再把它們放到桌上,分成三股。
左邊一股蓋在中間那股上,右邊一股也同樣如此,再把中間那股放在左邊的......
幾個會合下來,謝宴收獲了一團不成形的散亂。
想到去年七夕時被賀既撞見編七結繩的窘態,又瞅瞅自己如今這行動不便的架勢,新晉獨臂大俠總算適應身份,訕訕罷了要編三股繩的心思,只不甚靈活地打了個讓來路不同的頭發難分你我的結。
他把它們也塞進錦囊,和紅繩繫著的那些緊緊挨著。
這些做完,謝宴指節探入書堆底下,摸到了疊得整齊的信封一角。書壘得高了,重得很,信被壓得很實、不好拿出來。於是他手伸得更進,力氣也更大。
信件意料之中地冒頭。
同時,書堆猝不及防料垮了。轟隆一聲,砸在虛空的夜裡,引來夜巡士兵關注。
“出什麼事了大人?”士兵喊。
“沒事,撞到東西了。”
士兵腳步聲靠近:“要幫忙嗎?”
“不用,巡夜辛苦,你們注意換班輪值。”
於是腳步聲又遠了。
謝宴沒管地上層層疊疊壓著的書本,也不去想那日被下屬撞見寫信時為什麼下意識藏起,後面兩天又有意無意堆上這麼多書。像是打心底不打算給任何人看,不給收信的人看,也不給自己看。
信有三封,用紙包裝都一樣,一封上寫“再拜恩師”,一封寫“敬呈阮府”,還有一封什麼也沒有。
信和錦囊被放入枕頭旁的木匣,木匣一合,扁扁小小一個,正好裝住謝宴與這個世界的聯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