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手
“來了嗎?”中書舍人扒著內閣大門,一邊張望,一邊問靠在另一邊門上的同僚。
“你不也看著呢嗎,還問我?”
“最近書抄得多,這眼睛跟蒙了層灰似的,看蒼蠅都有朦朧美......”
“欸,那是不是啊!走最前頭那個,旁邊跟著的是袁欽公公吧。”
“我瞧著也是,這可瘦不少啊......過來了過來了。”
......
“公公進去坐坐?”謝宴說。
袁欽:“不了,聖上原本是讓奴送大人回家的,可您操心政務要來內閣,我便也回去複命了。明日宴會見。”
謝宴:“慢走。”
在岔路口上分開,謝宴轉著步子往內閣方向去。原本走得還算四平八穩,過了一小段路後步伐緊起來,再往後幾乎是小跑了。
他兜著一袋子冷風,毫無修養地推開大門,一隻腳剛邁進去,門後突然竄出兩列人來。
“恭祝謝大人凱旋!”
謝宴瞬間被熱情裹挾,四肢並用,好歹扒拉出個喘氣的口子。
“松開點都,沒看見大人肩膀上有傷啊。”
平均年齡過了不惑之年的眾人一陣“誒呦”,收束起奔放的情感,互相埋怨散開,滿是關愛地看謝宴。
那眼神像看家裡小輩似的,謝宴有種過年回老家的感覺,似乎下一刻這些個叔叔伯伯爺爺的就要掏紅包了。
“大人身上有傷,怎麼還走那麼快?”一人問。
“是著急了點,”謝宴邊說,邊往放了簾子的暖閣方向看,“兩位大人呢?”
“您指賀大人和張大人?他們原本也要等您,但戶部那邊突然來請,說是軍備籌辦出了點岔子,一定要他們現場看看......”
“這樣。”謝宴步子收回來,心想真是路上顛簸把腦子顛糊塗了,要是賀既在,怎麼可能不出來見他。
正想著,一個飯盒突兀出現,裡頭餃子個個渾圓飽滿,散著熱氣。
“小謝大人,吃點?家母今兒起大早下鍋、煮好、裝了,擺在我烏紗帽邊上,千叮嚀萬囑咐要給您帶來。我呢,知道您回來首先要面聖,就一直放暖爐旁邊溫著,還熱乎的。”說話的儼然是去年給謝宴帶餃子的那位。
“聞一聞就暖到胃了,”謝宴拍腦袋,“從寧北帶了些藥材給老太太,還沒從車上卸下來,趕明兒送您府上。”
“這......”送餃子的中書舍人臉上笑止不住,偏還左右看,很不好意思的樣子,“......這我......”
謝宴嚥了口餃子,手舉高:“也不是貴重的東西,就是看寧北那邊家家戶戶都採,說是對身體好,就選了些品質好的帶回來。一部分給老太太,我在寧北餓得頭發暈的時候特想她老人家的手藝,之後或許還得厚著臉皮蹭飯呢。”
“剩下的,”謝宴在屋子裡看了一圈,“兵部拿一些去,其餘的都放這兒,各位胡亂泡水喝。”
聽說自己也都被惦記著,其他人也喜上眉梢。
從去年秋天起,人人心上懸著杆槍,槍尖正對著心尖,呼吸都放得不能更輕,這樣平和的時候是很少的。
此刻說出的話攢著笑意,和屋內暖意交織交融,哪怕是正月的北風卷進屋裡都吹不散。
北風?
哪來的風?
感覺腳底生涼,眾人一起往門口看。門竟是開啟的。
賀既站在門外,不知來了多久。他穿著件比一般人都要厚的裘服,軟和的毛領蓋住半張臉,襯得眼睛更加清透,眼中看不出悲喜,與兩塊漂亮的琥珀沒有區別。
“賀大人......”
反應過來後,屋子裡的人紛紛整理好表情,恭敬行禮。卻有一人大步走出,到了賀既面前。
“你來啦。”謝宴低頭看他,又去摸他的手,果不其然觸碰到一片冰涼。
賀既垂眸看被抓著的手。謝宴動作一頓,指尖從對方手背上自然滑落。
但那片冰回握住他。
十指相扣瞬間,謝宴聽見春水上湧、冰面消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