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勳聞言一愣,見李東陽面色自然目視前方,如不是剛剛那話做不得假,他幾乎得要懷疑此話不是李東陽對自己說的。愣了好一會兒,他才啞然失笑道:“元輔若要勸諫,此前這些政令若不透過內閣。無以明發天下,你何以那時候不設法?”
李東陽面色一滯後,隨即才面帶苦澀地嘆道:“王震澤力爭不得,險些和劉公公衝突了起來,而焦芳則是一意站在劉公公這一邊,我若是再爭。只怕王震澤就存身不能了。況且我的話比起你的話來,只怕皇上未必肯聽。”
儘管手長,但內閣要地,徐勳並沒有貿貿然伸手,此刻聽李東陽說王鏊險些和劉瑾衝突。他忍不住眉頭一挑,隨即便若無其事地說道:“元輔請託,我原本應該應下的。但此事不比其他,天下各布政司及州縣的府庫,再加上鹽倉,積欠有多少你應該清楚。劉公公只要說,清理這些能夠為國庫帶來多少錢糧,皇上會是怎麼個心意就很明顯了。不得不說,劉公公這一手極其高明,恰中聖心。”
李東陽也承認這一手極其高明。見徐勳不外乎是說這事情無從設法,他的面色一時極其凝重。然而,他邁著沉重的步子往前走了沒幾步。耳邊就又傳來了徐勳淡淡的聲音。
“而且,劉公公這法子固然狠毒,但只要能夠加以控制。也不是完全沒有法子。元輔剛剛說天底下的官員不少都清貧得很,但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料想這樣的貪官也很不少。既如此,就把這樣的人送到劉公公眼皮子底下讓他去殺雞儆猴。至於其他真正的清官,能救一個是一個,不能救的,破家總比沒命的好。”
李東陽何嘗不知道這天底下有各式各樣的貪腐官員,然而,縱使他是內閣首輔,也不可能真的下死力去把這些人一個個揪出來,須知一拽一拉就是一條線,他承擔不起那個後果。此時徐勳所言,恰是一條狠辣到十分的點子!
清官保命,貪官就讓劉瑾殺人!
“可平北伯怎能保證,這些貪官就不能賄賂了劉公公,給自己找一條生路?”
“元輔說的沒錯,這時就顯出劉公公旁邊有人虎視眈眈的好處了。”徐勳側頭對李東陽一笑,露出了一口保養得極好的雪白牙齒,“而且,既然抄家的時候同樣可以撈到更多好處,何必費神去收那幾個不知道多少的賄賂?而且,抄清官所得多,還是抄貪官所得多?”
李東陽一時悚然而驚。這年紀輕輕的小子,簡直奸猾到骨子裡去了,他怎麼早沒看出來?
凝翠亭東面正對著太液池,已經換掉了身上那身累贅袞冕的朱厚照,此時正懶洋洋地坐在臨湖的位子上撥弄著那根魚竿。然而,也不知道是小皇帝運氣差,還是魚兒也畏懼了他的龍威,足足一刻鐘那魚竿竟是一點動靜也沒有。他本就沒耐性,此時怒從心頭起,一把撈起魚竿往旁邊一摔,正要說話的時候,一旁眼尖的劉瑾就開了口。
“皇上,李東陽和徐勳一塊來了。”
朱厚照抬頭一看,見李東陽面上像掛了霜似的,而徐勳則是滿面陽光燦爛的笑容,對比極其強烈,他不禁饒有興致地託著下巴道:“看這樣子,李東陽和徐勳似乎吵過架了?”
吵架好!恨不得他們倆就此鬧翻,他才高興呢!
劉瑾心裡這麼想,臉上卻笑眯眯地說道:“這哪能呢,要不是當初徐勳,皇上攆走了劉健謝遷,又怎會單單留下李東陽?”
“那也是因為他比劉健謝遷識趣。”朱厚照卻沒注意到劉瑾這話裡頭的乾坤,漫不經心地說道,“再說,李東陽從前教朕也比那兩個教得好,這些日子政令下達通暢得多,更何況父皇留給朕三個先生,朕怎麼也得留一個下來意思意思。徐勳那是管閒事,李東陽感激他才怪了,上次徐勳難得上他家裡去,結果虎著臉出來,聽說他一走李東陽就砸了個杯子。”
這種誇張的說法劉瑾也聽說過,此刻聽朱厚照如此說,又見那兩人進來的樣子確實像是鬧了彆扭,他心裡不禁異常高興,面上卻在兩人行禮之際退開些許,等朱厚照舉手示意賜座,他就搶在小皇帝前頭笑道:“元輔和平北伯是一路過來的?”
“正好撞上!”李東陽有些生硬地迸出了這麼一句話,隨即才彷彿自悔失言似的,欠了欠身對朱厚照說道,“不知道皇上召見微臣有何旨意?”
“沒什麼旨意,只是剛剛劉瑾對朕說。如今緝事人等,有東廠、西廠和錦衣衛,四下裡又是校尉又是番子,路上行人見之驚惶。他說兩廠一衛做事有時候未免沒有法度,再加上又沒人監管,長此以往未免不像。所以麼。他建議朕另設一內行廠,鉗制東西廠並錦衣衛,免得百姓怨聲載道。朕思來想去,就找你們兩個一文一武商量商量。”
此話一出,李東陽只覺得一股寒氣油然而生。他強忍住反駁的衝動。沉聲問道:“皇上垂詢此事,倉促之間,臣也沒有太好的主意。只是。皇上心中可有人選?”
“人選麼……”朱厚照斜睨了徐勳一眼,心中冷不丁想起徐勳從前就在自己面前斬釘截鐵地說過那麼一番話,於是他便沒好氣地說道,“朕本來是有的,只可惜某人曾經對朕說,家有祖訓,不事廠衛,所以朕才問你們兩個。否則朕這會兒就該直接下旨了。”
李東陽見朱厚照看徐勳的眼神有異,心中已是明白了過來。雖不知道徐勳為何在很久之前就會推辭掌管廠衛這樣的實權差事,可現如今他分外希望由徐勳來分管這要命的新內行廠。因而他立時正色道:“皇上若真有此意,平北伯自然是最好的人選。”
“咳,咳咳!”
徐勳忍不住重重咳嗽了幾聲。隨即看也不看李東陽便站起身說道:“皇上,微臣家裡既有祖訓,實在不能違反……”
“知道了知道了,口口聲聲就是祖訓,朕就不信前幾任興安伯能看得這麼遠,你給朕坐下!”朱厚照氣咻咻地一瞪眼,這才看著李東陽說,“你可看到了,這傢伙死活不肯擔當。剛剛劉瑾也薦了他呢,你們兩個都白費心了。”
劉瑾舉薦徐勳,雖有試探的成分,但若是假戲真做,那也沒什麼可惜的。能夠把徐勳手裡的軍權奪過來,不管怎麼說這都是合算買賣,而這內行廠由他建議而起,只要他願意,也能隨時隨地找個由頭將其中止。雖不知道李東陽舉薦徐勳是不是和他一個意思,但這會兒事情既是不成,他便笑著說道:“平北伯既然不肯,不妨咱們三個暗寫一個人名下來,由皇上定奪如何?”
此話一出,看了不少話本的朱厚照立時想起了那些古人定計的情景,立時大聲叫好。而李東陽眼見劉瑾已經吩咐人送了筆墨上來,忍不住斜睨一眼徐勳,見人依舊鎮定自若,他不由得暗惱這小子關鍵時刻反倒撂挑子,等接過紙筆,他在心中盤算了一下記得的僅有幾個武官,突然生出了一個大膽的主意來。
不管如何,不能讓徐勳真的撒手不管!
朱厚照饒有興致地看看這個看看那個,見李東陽只一沉吟就提起筆來在紙上奮筆疾書了幾個字,復又用手遮了,而劉瑾則是寫得大大方方,他湊過去一眼就看清了。反倒是徐勳一直沒動筆,見其他兩人都寫完了,他才拾起筆來隨手寫了幾個字。此時此刻,朱厚照立時催促道:“既然都寫了,趕緊拿出來給朕瞧!”
隨著三張紙同時呈遞到了御前,朱厚照逐一看下來,臉色一下子變得極其古怪。他抬起頭掃了一眼劉瑾徐勳和李東陽,突然重重哼了一聲:“你們三個莫非是商量好的?”
徐勳心中一動,見劉瑾臉上錯愕一掃而過,隨即笑看著自己,反倒是李東陽有些措手不及,他便笑呵呵地說道:“皇上這話可說差了,臣和元輔一路過來,又不知道皇上會垂詢何事,哪裡有本事及早做好準備?不過有一句話說得好,英雄所見略同,大夥既然都寫了這人的名字,足可見此人能夠勝任。”
朱厚照也就是詐一詐,見徐勳如此解釋,他方才意興闌珊地一擺手道:“行了,就你大道理多……瑞生,去召錢寧!”(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起點()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援,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