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三十章 神兵天降
隨著閉門鼓一陣陣響起,京城門陸續下鑰,路上的行人漸漸少了,而城內五城兵馬司的巡查人等漸漸開始上路。然而,城外宣武門崇門以南的南城兵馬司卻是另一番景象。
面對徑直闖入的那些少年親軍,南城兵馬司兵馬指揮使曠明雖是頭皮麻,但也不得不違心地交出了自己的印信。這樣的情形也生西廠駐童家橋的分廠,負責看守的金吾衛兵卒夜色被人數遠勝於己的幼軍解除了武裝。而這些駐紮南郊的府軍前衛幼軍之所以能夠騰出手來,只是因為剛來營坐鎮的那任指揮使被如同神兵天降的徐勳給完全鎮住了。
到了子時,原本就並不受大佬們重視,只不過是虛虛佈置了一些兵力的南郊便已經落入了徐勳的完全掌控。畢竟,京城近畿駐紮著京營和十二團營數十萬精兵,再加上京衛,哪怕決計算不得個個精銳,但若真有一小撮人造反,堆也堆死了。大佬們的防範是對內不對外,只為了逼迫小皇帝痛下決心,可誰都不想驚動民眾,自然不可能真把動作做得太大,於是正好便宜了徐勳。
這會兒坐西廠的分廠裡頭,徐勳見路邙站那裡眼睛骨碌碌直轉,他便笑道:“幸好你是羅清弟子,南城兵馬司裡頭設下了內應,否則這一趟也不至於如此輕鬆。若是事情有成,我當計你功。你也不用意不能光明正大掛一個官職出去,異日有你的就都有你的,只要你不要忘了本,這一輩子榮華富貴自然是準的。”
路邙敏銳地聽出徐勳這番嘉賞話的警告之意,連忙低頭應了一聲是。等到告退了出來,他忍不住抹了抹油膩膩的額頭,暗想徐勳莫不是生怕羅清傳教太廣勢力太大?若是如此,他還真得要收斂一些,或者羅清面前遞個話,畢竟民不與官鬥,僧不與俗爭,做過頭瞭如白蓮教那般朝廷禁絕,那可就沒意思了,他也沒見羅清有那野心。
把南郊這片自家後院給安定了,徐勳對之前從營地帶出來的那些年輕軍官一一分派了夜巡的任務。這些多半都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人,對他死心塌地敬若神明,一應事務交代下去,沒一個多問半個字的,齊刷刷地行了軍禮之後便出了門。等到他們都走了,徐勳才衝著左右精選出來的一二十個親衛微微一頷。
“我這次帶出去的人全都還丟南京裝樣子,今天晚上,我就把自個的安危都交到你們手裡,是死是活,就看接下來這一趟了!”
“請大人放心!”
聽到這整齊的聲音,徐勳滿意地點了點頭,當即沉聲說道:“好,走!”
十二團營乃是景泰初年從京師三大營挑選精銳組建的,到了成化年間又從十團營變成了十二團營,各設勳臣領兵,內臣提督,每一營仿京營制,各設五軍、三千、神機三部。五軍為步軍,三千統騎兵,神機管火器。然而,領兵勳臣不同,各營的戰鬥力就不同。現如今十二團營當,戰力強的卻是涇陽伯神英帶的果勇營。畢竟,這數千人去年從塞外得勝歸來,精氣神不一樣,天子賞格也高,再加上神英馭下頗有一手,兵強馬壯自不必說。
然而這一天,夜色下的果勇營卻呈現出一種非同一般的寂靜來。簽押房之,神英面沉如水地坐那裡,眼睛死死盯著對面那個手捧書卷的太監。許久,那太監終於放下手書卷,伸了個懶腰後便看著神英說道:“涇陽伯,都說了這是諸位老大人一心要保全於你,這才讓咱家到果勇營來。今日官伏闕的事情你應該已經聽說了,八虎不除,天下不寧!你是有戰功的人,和劉瑾這樣的奸佞混一塊,豈不是自己汙了自己的一世英名?”
“範公公,我只問你一句,若是除了你口那八虎,那你們會如何處置我神英?”神英目光炯炯地看著範亭,見對方輕咳一聲要說話,他不等人開口就又沉聲問道,“就算僥倖保住我這個伯爵,這果勇營你們也必然要換上別人的?何況先頭那一仗原本就不符合朝諸位老大人的心意,真的要糾皇上這一年多來政令,只怕我這個伯爵也未必能保得住,我沒說錯?對了,除我之外還有平北伯徐勳,朝看不慣他的人,似乎也不是一兩個了!”
“涇陽伯!”範亭有些惱火地站起身來,沉下臉道,“事到如今,你難道還看不清楚大勢?先帝稱之為先生的顧命閣老,皇上下達政令之前卻絲毫沒有諮議;先帝信賴倚重的部院尚書,如今卻一個個致仕而去,若是再不將那些害群之馬一一明正典刑,國將不國……”
“別揀這些大義凜然的說!我神英雖然只是個大老粗,可我又不是瞎子聾子,不是傻子!馬升和劉大夏是怎麼致仕的,誰不是心裡透亮!你也不用說了,成王敗寇,我神英倒要看看,你們這一番能不能做成!”
範亭不想神英一個武臣,說起話來竟也好似刀子一般,一時不禁眉頭緊皺。然而,只要這果勇營能夠鎮住,他也不乎挨這麼些話,哂然一笑就不以為意地說道:“那涇陽伯就請拭目以待,那些跳樑小醜,明日就是他們的末日了!”
“哦?原來範公公竟是如此自信滿滿!”
原本只有兩個人的簽押房裡卻傳來了第三個人的聲音,一時間無論神英也好,範亭也罷,竟是全都吃了一驚。神英愣了片刻之後就覺著這聲音有幾分耳熟,忙朝外頭看去。果然,就只見門前那斑竹簾被人一手撥開,緊跟著一個人就不緊不慢地邁進了門來。
“平北伯!”
神英這一聲叫得簡直是驚喜交加,相形之下,範亭的臉色就變得如同黑鍋底似的。直到徐勳大搖大擺地帶著兩個親兵走近前來和神英拱手相見,他才忍不住怒聲叫道:“平北伯,這果勇營重地,你不是管帶這兒的勳臣,你是怎麼進來的?”
“哦,如果我沒弄錯,範公公調到這兒來,也就是這半個月的事?而且,範公公似乎並不是坐營內官,奉旨坐營的應該是馬永成,只不過他正好沒來,你這個監槍內官就性越俎代庖接手了他的職司,是也不是?”徐勳沒有正面回答範亭的話,而是笑吟吟地反問了一句,見範亭咬牙切齒,顯然已經是怒極,他便斂去笑容淡淡地說道,“我是怎麼進來的?我自然是奉旨意來的。來人,將範亭給我拿下!”
聽到這一聲,外頭立時有兩個全副武裝的親兵竄進了門來,一左一右揪住了範亭的臂膀,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地將一把麻胡桃塞進了這位太監的嘴裡,隨即熟練地將人捆成了一團。等這兩人把死命掙扎範亭押了下去,神英才長長舒了一口氣,走到徐勳身邊就低聲問道:“你還真是來得及時,不過,你真的有旨意?”
“假的。”
徐勳平靜地吐出了這兩個字,見神英赫然一副呆滯的表情,他便沒好氣地說:“我才剛剛趕回來,這要是就能夠突破人家的戒備進宮把旨意弄來了,我豈不是太能耐了?事到如今,管不了這麼多了,走一步看一步,總不能讓人狠狠打壓下去了才反應,那就來不及了!只不過,我已經讓人給皇上透過氣了,也不算突然。”
神英苦笑一聲,暗歎這小子真是什麼時候都如此大膽。然而,他深知自己和劉瑾確實交從甚密,初是一心想透過其再放出去做總兵,之後是謀一個爵位,這兩者後者卻是徐勳幫忙達成的,前者他如今也沒那麼大渴求了,可那些書信卻都。但使劉瑾這一回倒黴了,劉瑾家裡一抄,那些往來書信必然會成為人家攻擊他的證據。所以,他其實也是別無選擇!
“也罷,我也不問你怎麼進來的,接下來你打算怎麼做?”
“去把苗公公弄出來。你這兒好進,畢竟你才一營沒多少人監視,就算你真的要動,其他十一營也能把你壓下去,所以不過是一個範亭和一些內官看著,營門前我用了些手段就進來了。我也和你交個底,此次前去南京之前我就和皇上商議過,京營十二團營挑了些軍官出來,讓徐延徹和齊濟良去一一聯絡過,到時候預備讓他們另挑精銳立東西兩官廳,別設總兵參將統領,這個總兵我早就向皇上舉薦了你。如今遇到這種事,當初他們去聯絡的那些軍官都是各營之頗有威望本領的人,正好派得上用場。”
“你這真是釜底抽薪啊……”
神英看著徐勳,迸出這句話後,竟是不知道該說什麼是好。京營是永樂年間所建,那時候是為了永樂皇帝朱棣頻頻北征,於是從京衛和各衛抽調精銳,初只是臨時,後就成了永制。等到了景泰元年,因為英宗皇帝失陷虜,瓦剌也先勢大,再加上為了鞏固地位,景帝便從已經殘破不堪的京營之抽調精銳組建十二團營。現如今朱厚照和徐勳商議著要從十二團營再抽調精銳出去別組建制,分明是早有預備了。
見神英意動,徐勳便徑直問道:“苗公公如今哪?”
管張永如今也是御馬監太監,但論資歷遠遠及不上苗逵這個御馬監掌印太監,再加上人宮不得出來,要調動御馬監駐守京城的軍馬,便必定要打苗逵這裡入手,因而徐勳便有此問。而神英猶豫片刻之後,性就把自己知道的訊息合盤托出。
“苗公公京營那邊。只不過,他不像我,他外頭監軍兩回了,京營上下認得他的人太多,這要是萬一他一嗓子嚷嚷出來,事情就大得沒了邊。如果我沒料錯,只怕他不是被軟禁了起來,就是被奪了兵權。”說到這裡,見徐勳面色極其難看,神英突然快步到一旁的椅子上隨手抄起了那件披風,旋即開口說道,“人家只知道範亭坐營,還不知道其他的事情,你要去京營我送你一程,也免得路上遇到什麼人。”
“好!”
知道神英這是旗幟鮮明地表示態,徐勳也不推辭。須臾,兩個人便從簽押房裡出來,早有預備此的親兵牽馬等了那裡。神英見一旁有幾個神情委頓的黑影撂地上,知道是那些內官被這麼些親兵一體拿了,又見自己幾個心腹軍官正瞧著自己,他上馬之後就沉聲說道:“這些人心懷不軌,全都給我好好看起來,堵著他們的嘴,不許他們說一句話!”
“是!”
一行人從營門風馳電掣地出來,就只見馬頸上那一盞盞明瓦燈黑夜之閃動著熠熠光芒,顯得格外醒目。疾馳了好一會兒,見前頭神英聲示意放慢速,徐勳便依言勒馬,徐徐走了幾步到神英身邊,他便現京營尚未到,倒是道旁有幾盞亮晃晃的燈,提燈的人夜色下頭頭臉黑乎乎的,怎麼也看不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