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三十八章紛紛亂亂眾生相
這兩人一走,劉瑾知道馬永成等其他人也就是玩樂點子多,別的忙什麼都幫不上,三言兩語打了他們去各處探聽訊息,自己就和高鳳匆匆往華殿前頭趕。然而,既然知道華門前官伏闕,他們若真的那前頭露面,照著大明朝素來激進計程車風,被人活撕了的可能都有,兩人自是找了個不引人注目的角落張望。
當看見李榮等人代表司禮監出面接下奏摺,王嶽又打頭表示就是拼了一死也會把這奏摺送交御前的時候,火辣辣太陽底下少說也跪了一個時辰的官員們方才一個個相互攙扶著站起身來,縱使年輕力壯的人也已經搖搖欲墜,不用說如韓這樣已經有一把年紀的。然而,看著這些前襟後背全都是溼漉漉的,彷彿異常狼狽的官,又瞧著戴義突然晃了晃身子彷彿人一軟,隨即就有人嚷嚷著說戴公公暑了,劉瑾和高鳳卻一丁點笑話的心思都生不出來。
居然真的是這麼大的聲勢,這一關要是過不去,他們就真的完了!
劉瑾使勁吞了一口唾沫,一把抓著高鳳的手壓低了嗓子說道:“高公公,你快回去找皇上。雖說這一次你也該捎帶上了,可你畢竟是司禮監秉筆太監,從掌管東宮典璽局到現,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李榮他們怎麼也得給你幾分薄面。你皇上身邊千萬聽準了他們怎麼說,俺這就去找谷大用和張永,他們兩個比其他人有主意,一個管西廠一個管御馬監,關鍵時刻能頂的上用!”
“好,好!”
見高鳳拔腿就要走,劉瑾突然想起一遭,連忙伸手又拽住了他:“要是他們連你也顧不得,一定要撕破臉,你讓人傳話給皇上身邊的瑞生,那小傢伙應該能幫得上忙!”
說完這話,劉瑾再也顧不得其他,撩起前頭袍子一陣風似的跑了。五十出頭的他雖說比宮裡大多數大璫都要年輕,可畢竟放外頭也算是老年人了,大太陽底下不坐凳杌疾步飛奔,等到了乾明門的時候,他已經是上氣不接下氣。站蔭涼地方稍稍喘了一口氣,他就招手叫了一個小火者過來,得知谷大用和張永都沒回來過,他接過人殷勤遞來的一碗水仰頭一飲而,卻擺手拒絕了那個管門的宦官要派人跟著他的好意,繼而快步出了乾明門。
出了靈星門一路往西,快到西酒房的時候,劉瑾卻險些和斜裡竄出來的人撞了個滿懷。正要喝罵,他卻看清了那滿頭大汗的人是誰,一時連忙叫道:“老張,你怎個回來了?”
張永見是劉瑾,立時氣急敗壞地把人往旁邊一拖,四下裡一望,見這烈日底下的大午沒什麼人,他方才沙啞著嗓子說道:“壞事了,御馬監苗公公竟是不,連御馬監親軍駐守西苑的那小五號人也都帶出去了,說是前兩天什麼京營那邊練兵,那邊請了旨意讓苗公公去協理,只恨我一直都西苑沒留心這一條,剛剛才知道!”
“什麼!”劉瑾一下子只覺得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忍不住反手抓住了張永的手腕,“那老谷呢,老谷是不是去了西廠?”
“應該是……要不,咱們去西安門看看動靜?”
兩人你眼看我眼,後一聲不吭再不多言,慌忙徑直往西安門方向趕。到了那裡,兩人卻現谷大用正券洞旁邊那一丁點蔭涼的地方來來回回踱步子,頓時同時生出了一種不妙的預感,當即三步並兩步地趕上了前。
“老谷,你這是……”
“我讓人去把鍾輝叫到這兒來問話,可這都已經快半個時辰了,從靈濟衚衕到這兒才幾步路,竟是連個影子都沒有!”谷大用見劉瑾和張永俱是面色一變,一時只覺得嗓子堵得慌,好半晌才問了一句,“莫非你們那兒……”
劉瑾咬牙切齒地說:“華殿伏闕上書的少說也有一二人,不是李榮他們誇大。”
而張永則是臉色黑:“御馬監掌印的苗公公前幾天受命帶著御馬監親軍留守的五號人出宮去了京營,說是什麼練兵……”
“他孃的,敢情別人是早已挖好了套子給咱們鑽!”
谷大用性子衝動,直接罵了一聲娘,突然二話不說扭頭就朝東走。劉瑾和張永吃了一驚,忙追了上去,張永是沒好氣地問道:“喂,這等時候,就指望著你的西廠了,你走了若是那邊人來了怎麼辦?他們又不曾通籍宮,豈不是那裡乾等著急?”
“乾等?我看人是來不了了。”谷大用陰著臉冷哼了一聲,瞥見左右兩人一下子都愣住了,他才停下了腳步,“你們以為我幹嘛不自己出宮去靈濟衚衕找人,而是要西安門那等著?我又不是缺心眼,這時候擺什麼臭架子,我是怕出宮容易回宮難!這宮裡,別人總不敢輕易動咱們,可萬一外頭要是出了點什麼事,我這條命說不定就輕輕巧巧送了!御馬監人家都想到了,沒道理西廠沒人惦記著,那裡肯定也出事了,否則鍾輝這出了名滑溜的不會沒有信送進來!”
領會到局勢竟是突然險惡到這個地步,三人縱使都是平日裡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一時間也不禁愁眉不展。一路走到西花房的時候,張永就忍不住嘆了一口氣:“這要是徐勳京城就好了!他一向主意多,人又機靈。咱們宮裡他宮外,這一內一外互為犄角,怎麼會突然讓人這樣算計了去……他孃的,難道當初讓他出京也是那些老大人們計算好的?”
這個分析讓谷大用打了個寒噤,而劉瑾的臉則是倏忽間變得鍋底似的,可終究一個字都沒說。當三個人一路回到了承乾宮時,卻現高鳳也好,馬永成丘聚等人也罷,一個個都烈日底下無頭蒼蠅一般地轉圈子。這下子,劉瑾立時快步衝了上前。
“高公公,怎麼回事?”
見高鳳失魂落魄似的,劉瑾頓時急了,又一把抓住了馬永成。馬永成終究年輕些,定了定神就頹然說道:“之前李公公他們來見過皇上送了韓那老傢伙的奏摺,接著皇上就一個人把自個關暖閣裡頭,誰也不見,連剛剛送午膳的都給擋駕了。高公公好容易才從瑞生嘴裡打聽到了一些風聲,說是皇上似乎哭過……”
皇帝哭過?朱厚照從小就是極剛的性子,除卻弘治皇帝病重故世那會兒,就是前朝太皇太后周氏駕崩的時候,那也不過是虛應故事用胡椒麵弄出來的眼淚。當聽到這句話時,縱使劉瑾和張永谷大用已經抱著壞的打算,一顆心也不禁沉入了無底深淵。
此時此刻,把自己關暖閣裡頭的朱厚照正仰天躺涼榻上,眼睛盯著天花板出神。韓那一通奏摺雖則是寫得慷慨激昂,可他吃驚的是官伏闕聲勢,不是字,哭的是父皇弘治皇帝,不是眼下的困境。而真正讓他呆滯茫然的,卻是王嶽他面前說出的那句話。
“陛下,群臣恨八虎入骨,欲除之而後快,若陛下不納諫,恐激起大變!”
朱厚照不喜歡四書五經,可史書之類卻沒少讀,尤其是之前和王守仁西苑練兵那會兒,本朝列聖的故事都已經聽多了,其讓他留心的就是曾祖父英宗。英宗皇帝和王振土木堡大敗之後,群臣得知此事的第一反應,便是朝堂上當眾打死了王振的一干黨羽。
須知那時可是紫禁城,大殿上!
相形之下,英宗皇帝那會兒可登基有些年頭了,不像他滿打滿算才一年多……只恨他居然就因為一丁點小事渾渾噩噩,否則若他如從前那般警醒,怎麼會被人逼上門來!於是不得已之下,他只能把李榮陳寬王嶽全都派去了內閣和閣臣商議此事。
他突然使勁擦了擦眼角,隨即高聲喝道:“來人!”
見瑞生應聲而入,朱厚照問明,得知劉瑾等人也回來了,一干人等全都大太陽底下等著,他不禁心煩意亂地搖了搖頭,沒好氣地說道:“去叫劉瑾張永谷大用高鳳來,其他人讓他們回去歇著,大太陽底下是想暑麼?”
不消一會兒,瑞生就帶著四個太監進了屋子,自己卻是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朱厚照見四個人哭喪著臉跪了下來,連聲說什麼罪該萬死,他不禁沒好氣地一砸扶手道:“請罪的話全都給朕吞回去,這會兒朕沒工夫聽這個!外頭情形如何,你們給朕說清楚!”
四人不想朱厚照竟沒先把他們罵一個狗血淋頭,而是徑直問外頭的事,面面相覷一陣子後同時精了御馬監掌印太監苗逵帶兵離宮,谷大用又道是聯絡不上西廠,這時候,劉瑾立時哭喪著臉說:“皇上,看這情形,是有人想置俺幾個於死地,求皇上做主……”
“好了,有完沒完!”朱厚照一口喝止了劉瑾,垂下眼瞼好一陣子,他才緩緩說道,“這麼說,宮裡就只剩下錢寧那一支府軍前衛五多號人了,至於別的,朕的手令就算送出去,也不過讓你們背一個矯詔的罪名……別這嚎喪了,趕緊下去派人看看司禮監他們內閣怎樣了,那幾個可是去內閣商議怎麼處置你們去了!你們的腦袋能否保住,就看這個了!”
當四個人臉如死灰退下去之後,朱厚照才捏緊了拳頭狠狠捶了幾下身上的涼榻,一時恨透了自己這些天的不作為。就他眼瞼低垂滿心思緒的時候,他突然聽到有人叫皇上的聲音,一抬頭就看見是瑞生。還不等他說話,瑞生就開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