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子曳想,他救了我,所以我不該怪他,是我欠了他。
但有沒有人問過他,他想被救嗎?他需要這樣的犧牲嗎?這債他就非欠不可嗎?
沒人問,他問。溫子曳冷笑一聲:“我有命令他嗎?”
餘其承:“啊?”
“不服從主人的話,擅作主張的契約獸,不該好好管教嗎?”
“你講點道理。”藍行也冷笑,“那時候誰反應得過來?等你有空下令,你倆已經一塊橫屍當場了。”
“我可沒那麼廢物,這種程度的襲擊都會要命。”溫子曳說,“要是他不亂來,現在什麼事都不會有。”
藍行寸步不讓:“嘴皮子碰一碰,多簡單的事情?畢竟小命還在,怎麼說大話都可以。”
“呃,”餘其承被兩人爭鋒相對地擠在中間,頭都大了,“等下,你們別吵了……”
他勸不動,只得將求救的目光投向風暴中央的祁絢。
祁絢旁觀著因他而起的這出亂象,試圖從溫子曳胡攪蠻纏的態度裡摸索出大少爺的心思,接到餘其承的求救,頓了頓,喊了溫子曳一聲:“少爺。”
他試探地回答之前的問題:“……痛的。”
溫子曳看他一會兒,垂下眼,剛洩出的惡氣重新在胸口攢聚,卻莫名吐露不得了。
他不再亂發脾氣,其他人也因這一出噤若寒蟬,周圍一下子安靜下來。
明裡暗裡的打量刺上後背,種種不解、畏懼、乃至指責的眼神無聲襲來,一切的一切,都讓溫子曳格外憤怒,他想繼續擺出惡棍少爺理所應當的高傲態度,可一遇上祁絢安靜的目光,又格外無力。
……他討厭這樣的感覺,厭恨這樣的自己。
憤怒和不甘令手指不停地顫抖,溫子曳面無表情,腰脊挺直,誰都看不出他因這樣一件小事如此失態。
只有祁絢知道。
他能感受到埋藏在血肉中的隱蔽動作,微薄疼痛連綿不斷地傳來,提醒著他溫子曳的種種古怪表現。
祁絢其實一點也不為大少爺的胡攪蠻纏而生氣,溫子曳越是不講道理,說明他越是不安,掌控不了局面的人才會有這種不安。很顯然,他現在無法掌控自己的脾氣。
祁絢在《溫大少觀察學》——簡稱《溫學》裡再次記下一條雷區,跟玩掃雷遊戲似的,心情十分愉快。
還有,他低頭看向按住傷口的那隻手,輕輕一嗤。
這種程度的“淩虐”……好吧,他更願意稱之為“欺負”。
就像柔弱的孩童用他所能想到的最嚴厲的方式做出恐嚇,殊不知反而暴露了他的底氣不足、色厲內荏,幼稚到祁絢想笑。
溫子曳這回的狀態實在太不對勁,和之前兩次發的脾氣都不一樣,不像真的有所不滿,更像是一種應激。
這麼冷著臉,抿著唇,不肯認賬的樣子,莫名讓祁絢覺得脆弱起來。
他現在在想什麼?在回憶什麼?又在介意什麼?
祁絢很好奇,他望著魂不守舍的大少爺,突兀生出一個念頭。
他想到兩人之間的契約,之前,溫子曳曾藉此強行侵入過他的精神力,閱覽過他的想法。
定契約的那天,更是肆無忌憚地利用從他記憶中看來的弱點,對他施以蠱惑。
溫子曳可以,他為什麼不行?
祁絢沒有猶豫,說幹就幹,精神力觸碰契約,朝毫不設防的溫子曳圍攏而去。
入侵比預想中還要容易,幾乎沒有遭受阻礙。
另一道視野在腦海展開,他看到空曠的大堂,一名青年獨自站在那裡。
他穿著齊整的西服,沒有戴眼鏡,臉頰蒼白,比溫子曳現在那張臉要鋒芒畢露得多,沉澱著深刻的晦暗。
他的腳下點燃幾排白蠟燭,懷裡抱著一束白玫瑰,身前擺著一具漆黑棺槨。
燈火昏暗,令他的神情明滅不定。俶爾抬眸,眼眶居然一片緋紅,好像剛剛哭過。
——溫子曳的弱點近在咫尺。
祁絢的心髒忽然重重地跳了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