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般因果化前塵
入夜,漆黑的街巷中猛地竄出一陣風來,吹得人冷不丁打個哆嗦。
“咔噠”一聲輕響,宋煜庭一身黑衣落在屋頂的青瓦上。他微微轉過頭,葉鳴笙就在他身後不遠處,兩人一個裝扮,都靜靜趴在屋頂上。
對上宋煜庭的目光,葉鳴笙不動聲色地眨了眨眼,宋煜庭這才收回目光。他向下看去,只見一道黑影已經先一步落到了寂靜的院子中。
宋煜庭微微蹙了一下眉,心道:“果然在等著我們來。”
趙希聲落到院中,他回過頭向著房頂上宋煜庭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後自顧自地走進了南側一間亮著燈的屋子。
宋煜庭伸手拉住了葉鳴笙,兩人如同落葉一般飄落到院中,一點聲響也沒有。他們以最快的速度沿著趙希聲走過的路徑來到那間屋子前,眼見四下無人,便推門而入。
屋中燭光昏暗,視野十分有限。宋煜庭心中一緊,覺得這屋子怎麼這般冷清,都快沒有人氣兒了,可是他分明親眼看見趙希聲就是進了這屋。葉鳴笙也十分疑惑,他搖了搖頭,和宋煜庭一路摸索著進了裡屋。
到了裡屋,視野才逐漸亮了起來,有些滲人的清冷中才有了一絲溫暖。
宋煜庭看見趙希聲正背對著他站在床榻前,一旁是章宇藩,那床榻上躺著的自然就是章寧了。
章宇藩這向著趙希聲行禮,見到宋煜庭和葉鳴笙到來,也是微微頷首。
趙希聲絲毫不見外,轉身坐在了床榻一旁的椅子上,笑道:“你堂堂一個丞相,這宅子外面連個看家護院的都沒有,就這麼讓老衲來去自如嗎……章寧啊,這說出去可不好聽。”
趙希聲坐到一旁後,宋煜庭這才看清了章寧的模樣,他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只覺渾身上下有密密麻麻的感覺傳來。
葉鳴笙也是一驚,他向前微微挪動腳步,這才確信自己沒有看花眼。
只見章寧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昏暗的燈光下,不知道他是睜著眼還是閉著眼。若是光線再好一些,宋煜庭和葉鳴笙兩人興許會更加難以置信,因為章寧的頭發已經快要全白了,只能在一片白茫茫中找些黑發,險些趕上趙希聲。
五年,說長不長,說短也是不短,它可以讓一個人看上去絲毫不變,自然也可以讓一個人看上去面目全非。
章寧聽見趙希聲的話,他搭在被褥上的手指動了一下,像是在告訴今晚前來的人他還活著。
他先是笑了笑,隨後,沙啞的聲音響起:“也就是你們……換、換做旁人,自然是……不能的。”
對章寧來說,說話像是一件費盡力氣的事,他說得斷斷續續,卻還是堅持要說。他抬了抬手,章宇藩急忙上前,將章寧扶了起來。
章寧靠在床頭搭好的墊子上,微微轉了下頭,輕笑一聲,“都來了……”
他像是終於得到了什麼寶貝的尋寶者,笑得開懷,笑得滿足。既知故人要來訪,不必再費心思佈下那些防衛了。
章寧細細打量了一番宋煜庭,不知想到了什麼,又垂下了眼睛,說道:“有什麼話,今晚我們一併說清吧……”
趙希聲點頭,“本該如此。”
一句話,章寧忽地來了精神,他看向宋煜庭,問道:“你恨我嗎?”
“恨!”宋煜庭想也沒想,直接就說了。
“如果不是你,我也不知道我會變成什麼樣子,或許在父母的寵愛下長成個公子哥。”宋煜庭忽然想到了吳悠和葉鳴笙對他說過的話,他笑了笑,“不過我覺得我爹不會讓我長成那樣的。”
“我曾經一度想拼了這條命不要也要殺了你,要你們為我爹償命,為那晚慘死的那些人償命。”宋煜庭一臉平靜,語氣淡淡的,卻說著當年最折磨他的事情。“可你是丞相……”最後,他像是嘆了口氣,聲音幾不可聞。
“你雖害我家破人亡,但是我不得不承認一點,你是個好官……”
章寧雖然面上看不出什麼,就好似坦然接受著宋煜庭這份“恨意”,可是當聽見宋煜庭字正腔圓的一個“恨”字時,他覺得如墜冰窟。
宋煜庭繼續說,一字一句把他慢慢從冰窟裡拉回來,時不時地還要再把他推進去。可那又如何呢?這一切都是他自找的,活該受著。
“好官……”他重複了一句,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宋煜庭。
“嗯,”宋煜庭低低地應了一聲,“這幾年的光景也不是全然無用,好多以前沒想明白的事情我都想清楚了。你當初為何跟著我們回到石青村,不是因為你覺得我們這些人可以信任,而是你被‘害民’那一句吊住了。”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王福祿死了以後,你和五龍幫再也沒有來往過吧,還有渡江門這些。”
章寧輕聲應道:“是啊。”
“那就對了,”宋煜庭繼續說,“我此番南下,一路上多有留意,前不久師伯才將當年你離開京城的事情告訴我,我想,或許你也覺得與當年的自己背道而馳了吧。”
章寧自病臥在床以來,一直在想見到宋煜庭會是什麼樣子。這些年來,他從未被人這麼直截了當的說中心思,有些人是根本不明白,有些人是看出來了,但是礙於身份不好說。
這是什麼感覺呢?就像是年少時在物華書齋毫無顧忌地和眾人談天說地。
“你應當是回到了當年的那條路上了吧。”趙希聲忽然開口。
章寧無聲地笑了,“若是你這麼覺得,那便是了吧。”
宋煜庭道:“如今……我也談不上恨不恨了……人不能一直活在仇恨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