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憐南有些記不清了。只有自己一個人在,他也沒有騙自己,慢慢地把時間往前扒著,但是找尋不到關於這只蛐蛐的記憶。
他和宋津言相伴的時間實在太多了,回憶也實在太多了,他覺得無與倫比的某一瞬可能在宋津言眼中只是平常的瞬間,同樣,宋津言如此珍藏的回憶也有一日消散在他的回憶長河中。
憐南覺得也算正常。
但他心還是隱隱酸澀了一角,他終於開始意識到時間是多強大的敵人。從前他覺得再過十年,再過二十年,再過百年,他和宋津言之間都不會有任何變化。但老天打個哈欠,小小的一點事故落到他們頭上,他們的人生就被砸的分崩離析。
晚上睡覺的時候,憐南將照片擺在了一旁。
窗外的風雨變得很大很大,讓他睡不著,他起身去關窗戶,手機裡面葵花的訊息還在不斷閃著。憐南沒有開啟手機,走到窗戶邊,明明只是開了一角,還是讓他冷的渾身顫抖。
九樓不算高,其實在這個高樓林立的城市,九樓只是很普通的高度,但憐南看著看著,不恐高的人卻開始感覺暈眩。風吹雨刮著,憐南按著窗戶的手緊緊關不下去,他痛苦地蹲下哭出聲。
他想現在就去出去敲開宋津言的門,想把這張照片甩在宋津言面前,想哭著揍宋津言幾下之後再緊緊地把他擁抱住。
但想了很多,他一步都沒有移動。
憐南不知道夏日的風為什麼會這麼冷,是不是上天也隱含了一分同情。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還能選擇一個怎麼樣的答案,葵花的話和衛茵的臉交替著回蕩在他腦海中,最後定格的那一刻是病床上衛茵的笑。
憐南彷彿又站到了衛茵床前,他問衛茵:“為什麼?”
為什麼怎麼回答的,憐南其實已經有些記不清了,他又想起了自己當時問衛茵的後一句話:“不會遺憾嗎?”
身臨其境,設身處地,這一刻憐南才明白他當時的問題對於衛茵而言有多殘忍。
因為現在他在心中吐出的每一個字,都恍若刀片攪著心,瑟瑟地流出血。下著雨,窗外沒有太陽,屋內的光源只有床頭的一盞小燈。
那燈那麼小,但是憐南還是看清了那張照片上宋津言看向他的眼神。
回憶是,你想起來一些,另外一些就跟著來了。
匆匆而過的時光,最後定格電視裡面播放飛機失事訊息的時候——
他不吃不喝,將自己一個人關在房中,外面的親戚打架爭奪家産他沒有一點興趣,是宋津言開啟了那扇門,沒有用什麼暴力的方式,宋津言一直有他房間的鑰匙。
他那時無言地望向宋津言,宋津言跪下來把他緊緊抱住。
他的身後抵著牆,宋津言跪在他身前,他在牆和宋津言中間,就這樣感受到了天地的溫度。他無聲地流著淚,宋津言一點一點地撫摸著他的頭發,然後是很輕很輕的吻,最後是:“我們先去給伯父伯母辦個葬禮好不好?”
葬禮很簡陋,當時憐家太亂了,宋津言又被他父母切斷了所有經濟來源,十幾歲的年紀,也沒有經驗,家家戶戶避之不及,兩個少年能辦出一個怎麼樣的葬禮?
宋津言本來要買很貴很貴的墓,為此將身上的所有東西都賣了,甚至已經考慮到了貸款。但這個舉動最後被憐南制止了,他想起來爸爸媽媽更喜歡清淨一些的地方,喜歡靠著山靠著海,喜歡田間泥土的氣息,於是他們買在了郊外。
做完一切後,宋津言租了一個學校附近的小屋,帶著憐南住了進去。
開始的時候,憐南什麼都吃不下,吃一頓吐一頓,宋津言就一點一點哄著他吃,哪怕一口兩口。憐南對上宋津言的溫柔包容的眼神,只能吃,吃了卻又吃不下去,嚥下去幾口就習慣性吐了出來。
後來好一點是他出去看見,他所吃的每一口飯都是宋津言在外面打工換回來的。醫學生的課表被排的有多滿,憐南捂著嘴站在宋津言進去補習的小區前,蹲下身哭了出來。回去後,他什麼都沒有說,但是開始好好吃飯。
吃得很痛苦,嚥下去壓著不吐出來真的很難,但他努力一口一口吃了。
直到有一日,宋津言看著他烏青的眼眶,握住了他的手,輕聲說:“沒事,憐南,沒事,我會一直陪著你。”
憐南睜大眼睛望向宋津言,很努力地又吃了一大口飯。
他的胃比他挑剔多了,宋津言給他買的飯也很貴,一口就需要宋津言多打一會工。他吃下去,一口又一口,宋津言在一旁給他擦著嘴,哄著:“好棒。”
憐南的思緒被風吹回來,他突然惶恐地看向床上那張照片,或者說,他突然不敢再看那張照片。
他得了癌症,晚期,只剩下半年了......
告訴宋津言?